车窗外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张佑芬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果觉心情十分爽利,便与那司机师父唠起了嗑。因问道:“你这的士车每月怕是跑得了上万吧?”
那司机竟也是个聒噪的,道:“哪里能跑出这些多来?每月七八千的数还算是好的,除去这油钱、保养费、上交公司的份利,你说能剩几个?比不得你们啊,我们也就是混个温饱罢了。”
张佑芬笑道:“我们哪里跟你们比哟?退休工资也就一两千的个数,这每个月里家家都有个大屋小事的席要开,光吃酒都要吃出几大千,少不得还要动用兜底的老本去倒贴,你道是日子好过呢?”
那司机却笑道:“阿姨这话逗我开心吧,看您这身打扮,也不像工资只一两千哩。不过这人亲来往也确实是麻烦,家家比着送份子钱,少了还不成,都是面子上的事儿!”
张佑芬道:“可不是吗!我那记账的本子陈年的帐还可以翻出来查,人家送你的份钱你只能多不能少的还回去。可是那些年钱值钱啊,现在的钱二百三百的你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我这人又不爱搞这些,人家过个五十大寿也要收一盘钱,孩子上学、结婚、孙子满月、搬新房子又是一串子席。这小的忙得差不多了,老的又来了,大寿喜丧排着队赶场子,有时候我一天就要赶两场酒,这只有出没有进的,你说这么点子钱怎么经得起吃的?”
骅幼慈在后座听得好笑,便道:“妈,您也快六十大寿了,到时候我回来给你包个酒店办个十来桌,让您回回本!”谁知张佑芬却赶忙道:“哎哟,你可别搞,你以为现在酒店里酒席便宜啊?现在这些人送一份钱来一家子人吃,个个都是会算的,到时候既承了人情,又是贴了本的买卖,我才不干这种傻事!”
骅幼慈便奇道:“那您刚才还说这些亲戚朋友们天天摆酒,合着他们都倒赔钱的呀?我还以为他们摆酒都是为了要赚钱呢!”
张佑芬道:“那有时候赚有时候赔都是有的,这个也要看运气。可我看来大部分都是赔的多。他们摆酒也不是你说的只为了赚钱,就是这个席有时候还非还不可,这都是人亲往来上的事儿,你们不懂的!”
骅幼慈却道:“想摆就摆,不想摆就不摆呗,这还有个不得已的理儿?”张佑芬道:“说你呆你还不承认,这些人情世故从来和你就说不明白,小时候为这个也不知骂了你多少回,生了多少闲气,到现在还犯糊涂。比如说你考上大学的那次,我给你摆了十桌,你还中途给我玩失踪。你以为你妈是借你上学的名义摆酒赚钱还是故意显摆呢?你就没想过,这么些年来我一个人拉把你成材,是多少叔叔阿姨、姨妈婶婶在后面帮的忙,如果没有他们,我一个人也难撑下去。你考上大学了,终于成材了,我能不借这个机会给大家道个谢吗?人不说你没想到,只说你吃水忘了挖井人。人家也不是图你怎么感谢,就是凑在一起大家欢喜欢喜,这样的席你说免得了么?”
骅幼慈听罢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嗓子里堵了东西似的,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连忙别过脸去看着窗外。那司机却接话道:“阿姨说的这个道理实诚,我虽然没你说的那么多酒席要还,可这请人帮忙欠的人情债确实会压得人难受。我家那大儿子就是个不争气的,在家待了两年愣是找不到工作。后来到处找熟人给他开后门进了警校,为他这事儿花钱事小,可欠的人情一大堆,一个拖着一个的关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还哩!”
张佑芬道:“可不是哩!这些孩子啊就不懂你大人为他操的心,什么果子都是伸手拿来就吃,他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艰辛。到头来还怨你给他找的这果子是酸的,胡乱就给你扔了,气都把你气死!可有冤你也无处诉去,给他讲那一大套他也听不懂,也不耐烦听你的。最后就只能自己憋在心里,这日子久了,能不埋怨几句吗?到那时他还又来怪你‘老不通’,爱唠叨,连个听你唠叨的耐心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孝敬?做做样子罢了!所以我是不想这些了的,只管把各人顾好,尽完了义务就罢了!”
骅幼慈沉默不语,脸上却已经微微红了起来。陆涛坐在旁边,虽没完全听懂骅母的方言,可意思也明白了一大半。他侧脸往骅幼慈脸上看了看,却见她别过脸去往窗外看,也只能腾出手来扣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骅幼慈感受着这手掌之中传递过来的无言的安慰,心头却更酸了,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了下来。
车子在曹家渡新红镇土筑路的小山坡下停了下来,陆涛付了车钱,将后备箱里的东西一一顺了出来。站在那小山坡下,骅幼慈抬头望了望跟前蜿蜒而上的那条小路,道:“妈,这是个什么地方?以前怎么没来过?”
张佑芬领着二人沿着那小路向上行去,一面答道:“这是你曹姨妈和四哥新承包的两匹山,专门种植科技杨梅的。翻过这个小山坡,那半山坳里有一个农家小院,他们一家子现在已经搬来这边住了。他们闹着要找个地方玩一天,我只说没地儿,你曹姨妈正好听说了今天就都约齐了过来,其实他们也是经常过来耍的,今儿也就是借着你的故事闹一会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