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左右,骅幼慈相约来到倪奕鹤的寓所。刚进门便听她笑道:“倪老师,你真的不收我学费啊?我看要不然还是象征性的交一些吧。那天你跟我说要求我持之以恒的学才教我,可我还担心这往后如果教着教着,你倒是忙起来被这事儿那事儿的牵绊了,反而没时间给我上课了。如果交一点儿费,就好比咱们定了一个契约,那样就比较有保障了。你看如何?”两人往书房里来坐定泡茶,骅幼慈脱下了风衣外套,将挎包往旁边一放,却听倪奕鹤笑道:“我怕跑了徒弟,你怕溜了师父。我那天不是说了吗,教学互长,说不定哪天我还真得靠教琴糊口呢!你只要肯好好学就等于是‘回报’了,别的就不用你瞎操心了!”
骅幼慈端起茶杯来,对着他嘿嘿一笑。这时,却见倪奕鹤递了一本书过来,道:“你看,教材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可是认真要教好你呢!”骅幼慈连忙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本《古琴新编》,便笑道:“太好了,那我们这就开始上课吧!”
骅幼慈来到琴桌之前,却见早已新置了一套琴桌琴凳,两把古琴对面而置。两人相对而坐,却听倪奕鹤笑道:“古人若抚琴,必先沐浴焚香,静心调息一番方可落座。冠不整不弹,心不宁不抚,汝可知为何?”骅幼慈连忙起身道:“等一下。”便径直往洗手间去了,过了一会儿方才回来,重新坐定道:“虽不能效法古人,但洗一下手,梳一下头还是应该的。”
倪奕鹤瞧着她,咯咯笑了起来,道:“孺子可教也!”骅幼慈道:“古人尚礼且格,以沐浴来净化其身,焚香以净化其心。静其心,凝其神,方可抚琴。我想这并不只是一些形式上的繁文缛节,而是弹琴之前所做的准备工作,以此来调整自己的身心,以求坐下来抚琴时便能达到形神合一的境界,那样才能弹奏出高水准的曲子来,所以古琴自古以来就是人与心的交流,自我对话的一种方式。从一个人的琴声中便可知他此刻的内心状态。所以,《三国演义》中才有诸葛亮于城楼之上抚琴,以一出《空城计》退却百万雄师的典故。那司马懿实乃通音律者,他最后其实是被孔明的琴声给骗了。因为其实人的内心状态是最不容易隐藏的,以现代心理学的话讲叫做‘潜意识’的自然流露,一般普通人都是被自己的潜意识所控,而像孔明这样可以反过来控制自己‘潜意识状态’的人可知并非凡人。但其实,通过训练,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潜意识的,那就需要修定,训练这颗心的‘定力’。所以,抚琴也是‘修定’的一种方式。古人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故有这些前行的仪式!”
倪奕鹤不禁赞许的点头微笑道:“说你不会弹古琴,恐怕也没人相信。看来你就是那《天龙八部》里面的王语嫣,精通各家武功杂学,却又手无缚鸡之力。哈哈!”骅幼慈却自嘲道:“所以以前很多人评价我,说我都是纸上谈兵,理论一套一套的,却没有多少实践经验。还说像我这样的人都是天上飞的,不着实际。其实那会儿我还挺苦恼的,不知道他们要的实际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才闹明白了一些,人家其实批评的也对!”
倪奕鹤微微一笑,便低头将手抚着琴面,道:“咱们今天先来认识一下古琴。七弦十三徽,想必你也已经很熟悉了。首先说弹奏的姿势,我们人要正坐于第五徽的位置,身体与琴之间保持两拳的距离。右手拨弄琴弦,一般是在第一徽与岳山中间的位置为佳,有时候会自然来到一徽和二徽之间也是可以的。我们十个手指头,实际上弹奏的时候只用得上八个,左右手的小指都是不用的,称为‘禁指’。”
倪奕鹤一面说着,便下右手中指从一弦依次勾到了七弦,又道:“单用右手拨出音的叫做‘散音’,如果加上左手按住琴弦时拨出的音叫‘按音’。於右手拨弦的同时,左手于徽位上轻触,这叫‘泛音’。”说毕,便依次示范了一遍,接着道:“其‘泛音’宛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的感觉。‘按音’则非常丰富,手指下的且吟且猱,余韵细微悠长,如人絮语,似人心绪,缥缈多变。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故称为天地人三籁。因此古琴一器具三籁,可以状人情之思,也可以达天地宇宙之理。”
骅幼慈凝神看着他手指下的示范变化,因笑道:“我时常就在想,古琴曲中那些特别细小而微弱的声音是怎么弹出来的,原来如此啊!这一吟一猱,一散一按,虚实之间,如诉如泣,可见咱们老祖宗的琴器果真也是与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相比较之下,钢琴就显得直接多了,也就是靠强弱的对比,节奏的变化,情绪的铺陈来表达而已。”倪奕鹤道:“是啊,西方人的文化中,并没有这么多需要‘起承转接、虚应暗合、婉转含蓄、藏而不露’的表达方式。而且对演奏者的要求也很高,真正要成为操琴的高手,文化素养往往比琴技更为重要。所谓‘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可见,真正在古琴上的造诣高者,是不简单的。”骅幼慈连连点头,一面自己下指触弦,认真学习了起来。
一个小时过后,《古琴新编》上的三首散音练习曲骅幼慈基本已经掌握,倪奕鹤笑道:“难怪孟夫子有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教你这样的学生,天资聪慧,一点就通,一道就明,当老师的可不得偷着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