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聊着,忽听一直在旁沉思的晁洁忽然开口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从文学作品中,所展现的世界应该更丰富、更鲜活,而且更多元化的角度来说,追求一种确定性、肯定性、甚至是灌输性的价值观,是不是合适?会不会又反过来变成作品和作家本身的一种时代局限性?比如我们刚才探讨的《红楼梦》里隐约彰显的‘平等、博爱、自由’的价值取向,如果搁在这个时代来诠释,就不见得能如此的‘振聋发聩’,这就是时代的局限在传世的作品中所留下的缺憾。如果有一天,我们这个时代又变了,‘自由、平等、博爱’已经又变成了历史遗留的痕迹,那我们又该如何定义这种超越与局限呢?”
骅幼慈面带微笑,目光笃定的望着她,说道:“在人类思考的范畴之内,文学、哲学、音乐、美术、电影等各门各类的文化艺术形式,乃至于科学、医学、社会学、人类学、伦理学、心理学等等,其最高级层面的探索,几乎都是你说的这种超越又局限,局限又超越。说到底,人类不断在叩问的便是这个宇宙的真相与生命的终极价值。这一点,你认同吗?”
晁洁点了点头,眉头依然深锁着说道:“是的,这一点是确定的。但是,文学与科学不同之处就在于,那种‘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美感’以及对人类心灵的启迪。科学就不是如此,科学要尊重客观事实,必须一丝不苟。两者虽说都是对宇宙真相与终极生命价值的探索,但是角度是截然不同的。对于文学作品而言,可能恰恰是那种‘不确定性’才能成就不被时代局限的传世之作呢?”
骅幼慈道:“所以,不论是文学还是科学,最终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文学而文学,为了科学而科学,而恰恰就是在于你说的那个真正意义上的‘终极超越’。因为,真相只有一个,如果文学或者科学能破译这个‘终极真理’,又何来超越和局限呢?”
晁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凝视着手中那一杯翠绿的茶汤,苦苦思索着这一字一句,半晌,却听骅幼慈又缓缓的道:“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可最终却砍死自己的妻子后自杀身亡。海子在他的诗里宣称: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最终却还是敌不过精神的折磨而卧轨自杀。一首经典的《橄榄树》传唱了几十年,每一次重听的时候我们都会感动得落泪,为了记忆中的三毛,为了她的流浪也为了无数漂泊的生命,为了自己也为了众生。昔日的阮玲玉、现代的哥哥,还有那个无数人心目中最娇俏可爱的‘黄蓉’,他们哪一个不是人间的精灵,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用他们至纯至真的灵魂演绎了一个又一个令人心碎的角色,可那都不是再‘演’了,而是真真实实的经历了一次那个角色的生命。可是,每一次演绎都在他们的灵魂里残留了那个生命的悲痛与绝望,而他们自己也行走在那样一个声色犬马、光怪陆离的赤裸裸的世界里,挣扎、喘息。最终,竟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们,还是他们的灵魂容不下这个世界。即便是一代文学巨人、奇人的曹公曹雪芹,也在他还未能完成《红楼梦》所有文稿的删节批改时,便撒手人寰,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红楼未完’的千古之恨。这些,难道是因为他们在艺术世界的‘不确定性’里行走得还不够彻底吗?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才会令他们自觉或者不自觉的选择了‘毁灭自己’,以为那样刹那的绽放,这个生命就可以‘永恒’了!”骅幼慈与晁洁对望的眸子里,不禁都闪动了点点的泪花,过了许久,方听晁洁喃喃的道:“这个生命……真的可以‘永恒’吗?”骅幼慈望着她,笑了,却轻声反问道:“你说呢?”
送走了晓青和晁洁,骅幼慈便收拾了东西,又向小翠等人交代了几句,便乘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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