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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树倒猢狲散(2 / 2)

跟拉帮立派、不跟你玩儿的小学生一样幼稚,但却让人不得不开始思考、掂量于这家伙的存在。战逸非忽然想到了自己与方馥浓说过的玩笑话,然而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怎么也扼不住了。

觅雅要清盘出售的消息同样传到了苏州,并马上引发了轩然大波。工人们停产罢工,静坐抗议,苏州工厂顶不住压力,不得不连着工厂所有保安都一并疏散,暂时关门一周。

事情乱成一团麻。收到消息后,战逸非本来想亲自去苏州与工人们解释,但方馥浓拦住了他。他担心群情激奋下会发生一些失控的事情,决定还是自己以公关总监的身份去平息这场风波。

方馥浓在赶去苏州工厂的路上时,事态就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一个醉酒的工人带头砸了一台电脑,立即就如一粒火星迸溅于枯柴般,带动了近千名工人打砸工厂,直至惊动了武装特警。

几个小时不到,包括真空乳化机、配料罐、灌装设备应用气动装置等在内的车间流水线设备就被砸烂了,损失不可估量。

整件事一定有个始作俑者。

宋东坡是个仗义的人,这种仗义很能感染人,若生在古代,混好了就是朱元璋与赵匡胤,再不济也是绿林好汉劫富济贫,也难怪厂里的工人都听他指挥。不是看重他这一点,方馥浓当初也不会拉他入伙。

公关先生与工人代表碰了面,宋东坡开口就质问他:“方总,我现在还叫你一声‘方总’是我敬重你的能力,我也请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老宋为你搞配方、抓生产都不遗余力拼了命的情分下,给我一句实话——外头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觅雅要卖了?”

方馥浓点头:“是真的。”

“公司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打算?如果不是我们闹事儿,你们难道还打算瞒下去,到时候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不是。”方馥浓摇头,“战总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仍在积极寻求解决办法……”

“当初你拉我入伙的时候承诺过我什么?”宋东坡一下就发了怒,冲上去就揪起了方馥浓的领子,“我说过,我宋东坡找工作不难!不是没企业找我去做管理层,可我不愿意,我就乐得在这行干这个工作!这些工人都有家有室,活得不容易,他们都是信任我老宋,才答应的自负盈亏,我还劝说他们连最基本的社保都放弃了!你现在突然要卖工厂,要遣散工人,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卖觅雅并不是战总的意思。”方馥浓理解宋东坡的怒气,因此没还手,只是说,“但如果真的走到了卖厂遣散工人那一步,觅雅会尽可能地妥善安置大家——”

“怎么安置?你说,还能怎么安置?!”宋东坡粗鲁地打断方馥浓,扯过身旁的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瘦弱工人,“小庞腿瘸,还是在这家工厂里出的工伤。你让他出去以后怎么找工作?”

方馥浓把视线从对方的瘸腿移至面孔,眉头拧得紧些:“我会向战总申请——相信他也一定会批准,首先,对于诸如小庞这样的特殊员工觅雅一定会重点照顾。其次,觅雅会专门聘请猎头公司,为尽可能多的员工提供就业机会,同时由我本人出资,为那些短时间内找不到工作的员工报名辅导班,指导他们学习英语、计算机等就业技能——”

公关先生的回答可以算是滴水不漏,仁至义尽,可气头上的宋东坡显然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他又想对方馥浓动手,嘴里还骂着:“你们公关不就擅长巧舌如簧吗?!当初你许诺我的时候,说得比刚才还好听呢!”

跟方馥浓一起过来的还有觅雅公关部的职员,见对方蛮牛一般讲不通道理,还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忍不住就上去推他一把。

搡这一下成了导火索,工人们也动了手,混乱之中,宋东坡抄起一把塑料椅子就朝方馥浓的后背砸过去——方馥浓没来得及或者说根本没想躲,一下就被对方砸倒在地。

“你们有钱人太不拿别人的生活当回事儿了!你和那姓战的小子就是给我们画了一个饼!画了一个永远吃不到嘴里的饼!”这个男人天生血性,脾气上来了就不管不顾,一边怒吼一边挥动手上的椅子朝方馥浓后背重重砸下。

地上的男人每次想撑地爬起来,又被一下重砸,根本站不起来。

眼见方馥浓口吐鲜血,一旁的周晨赶紧上去抱住宋东坡的腰,已经吓得结结巴巴:“别、别别打了,宋哥……这也不是方总能决定的事情,他是真尽力了……你、你别把他打死了!”

宋东坡听了劝,扔掉手中都被砸变形了的椅子,摆出一副“该怎么判怎么判”的表情,走了。

闹事的员工千名有余,这么大的事件,纵然觅雅的公关总监有通天的本领也瞒不了。新闻当天就播了,铺天盖地的一通渲染,对于刚刚遭受代言人打击的觅雅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苏州的事情还没完,伤势不轻的方馥浓从医院回到酒店,给战逸非打了电话。对于这次的工人打砸工厂事件,他尽可能表述得轻描淡写,告诉他,事情不那么糟,牵涉进来的员工也就几十名。

但是他强调了一点,比起走法律程序解决,他更希望采取柔性处理的法子。

“听你的。你……没事吧?”

“没事……”肺疼得咳了两声,方馥浓笑笑,“现在抱你上床都可以。”

公关先生原来还想把玩笑变真来一场phonesex,没想到情人却匆匆收了线。战逸非此刻正在严钦的豪宅里,看见他从浴室里走出来,就关掉了手机。

“非非,我来了。”睡袍裹着一丝不挂的身体,严钦笑得白牙毕现。请君入瓮的法子管了用,再没有机会钱也制造出了机会。他说,人或许不会为五斗米折腰,那么,五亿呢?

温水煮青蛙,这是严钦新琢磨出来的一个对待战逸非的方式。

这个灵感来源于严钦两个多月前看的一部电影。当时他被邀请去参加这部电影的首映式,几乎在呵欠连天中从片头一直度过至片尾,却唯独记住了其中一幕场景——几只青蛙试图从沸水中跃出逃生,结果影片的男主一把将锅盖盖上,活活烫死了那些奋力求生的青蛙,还打断了另一男主的喋喋不休。

这个情节令严钦精神一振,哈哈大笑,笑得身边人都敢怒不敢言,只能冲他干瞪眼。

笑过之后,正业集团的少主便把这部无聊透顶的电影忘在了脑后。蒲少彬提出要“请君入瓮”的时候,他还满脑子打的都是战圆圆的主意,直到被李卉偷拿了唐厄的艳照,惹出这么一长串连锁效应,他才回过味来,并立即开始“三省吾身”——

他想到自己不能这么索命似的追着战逸非,因为自己追得越紧,对方逃得越快,就跟乍然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一个模样。

打定主意之后,便跟左右打了招呼,放了话,谁借那姓战的小子钱,谁就是跟我严钦过不去。

战逸非眼下头等大事,无非就是找人借钱,所以严钦一旦放出话去,战逸非走哪儿都走不出他的五指山。

头一天,战逸非前脚刚踏进一家VC公司,严钦立马就收到通知赶了过来。战逸非一见他当然要跑,他们之间还有那不成文的“二十米”之约呢,可严钦这回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双掌合十做祈求状,说,你站着别动,我马上就离你二十米,只要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看看就好。

战逸非还要骂他“神经病”,严钦却说,你让我看你五分钟,我给你两百万。然后他就倒退至彼此间相距估摸十来米的地方,痴汉一般远远观望了对方五分钟。

战逸非没一会儿从公司财务那里得到消息,他的私人账户上突然多出了两百万。

蒲少彬知道了都心疼,两百万虽说不是多大的数字,可嫖一回国内的一线女星也绰绰有余了。

严钦骂他目光短浅,继续如法炮制,十米距离给三百万,五米距离给五百万……就好比是给锅里的水加温,让锅里的战逸非迷惑茫然,渐渐丧失逃离的警惕心。

同桌共餐的时候战逸非已经觉得温度不适了,因为严钦时不时就要犯病。他抽着鼻子,嗅他们之间的空气,那副看似被香气熏到陶醉的样子让战逸非都忍不住嗅了嗅自己的胳膊——除了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香水尾调,根本没有味道。

但是这顿饭他拿到了三千万,严钦甚至都没提过要拟一份投资协议书。战逸非觉得这人是白痴,是神经病,但这笔钱不拿白不拿。

尤其现在是他急需用钱的时候。

“非非,你好香啊……”

把手机扔向一边,战逸非抬脸正视严钦:“这几天你已经给了我六千万……假设,我是说假设,你打算出资五亿也是真的,我希望你今天叫我过来是想与我协商相关的入股协议……”

“协议什么的,签不签无所谓,你高兴我就高兴。”严钦把目光钉在战逸非的耳钉上,笑了,“非非,你戴我送你的耳钉可真好看。”

“我觉得我们还是签一个协议吧,也许你钱多得烫手,不花出去难受,但我不想讹你——”战逸非忽然瞪大眼睛,不再说话,因为严钦自说自话地解开了睡袍。

“非非,你好香啊……”

就在方馥浓要替他打出来的时候,战逸非被严钦弄醒了。

他回到现实里,马上就发现自己得应付这么个神经病,能不能将就,能不能低头,将就他就到手了五亿,低头他就保住了公司。战逸非迅速在心里把利弊细细权衡一遍,利与弊把他剖成两半,一半忍辱负重进退维谷,一半心兵不动出离三界。

十年前的那一夜,两个人由过从甚密到反目成仇;

十年后的这一夜,两个人最终再次不欢而散。

战逸非还是觉悟了,滚他娘的严钦,自己的哪一半都只爱方馥浓,爱他蜜糖色的肉体,爱他像阿兰?德龙的侧脸,爱他永不停歇的一颗狂野的心。

一离开那栋宽敞死人的豪宅,战逸非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恶心严钦,也恶心自己。

老夏一直等在车里,等自己老板站起来,便问:“去哪里?”

“回家。”

“不去苏州吗?”老夏问。

“你很多事。”战逸非拉下脸,“我说了回家。”

老夏还没把车开出多远,战逸非就后悔了,他说:“我要去苏州。”

车开得稳,从车窗向外头望出去,能看见上海靡丽的夜景。路过位于静安寺的正业寰丽港,战逸非发现,自己的旗舰店已经停工了。而就在侧对觅雅旗舰店的地方,寰丽港户外LED屏上正在轮播花之悦的广告片。

澄糖玫瑰。

战逸非让老夏把车停往一边,认认真真把广告片看完,还重复看了几遍。花之悦依然财大气粗,一口气就签下了三位当红女星。其中一个身材傲人的台湾女星,正以她那独有的娃娃音说着:“经典古方结合尖端科技,如同情人蜜语,沁融于肤……”

三位风格迥异的美人与法国芭葛蒂尔玫瑰园交相辉映,整支广告大片也拍得不惜血本,如梦似幻,最后再以品牌slogan完美收尾——

唯美存世,唯爱永生。

战逸非沉默片刻,然后说,走吧。

抵达方馥浓的酒店时接近刚过十点,老夏刚把车停下,后座上的男人就跟一支箭似的蹿了出去。嫌电梯卡在高层下来太慢,战逸非噌噌噌地一路小跑爬上楼梯,又砰砰砰地敲开门——

方馥浓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战逸非气喘吁吁:“你……你先让我进去。”

一进门,他就扳过他的腰,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背上跳。

白天时候刚被宋东坡打得半死,这下还要扛住一个大男人的重量,真是连命都要折了,方馥浓忍不住骂,混蛋。

战逸非挨了骂也不下来,反倒变本加厉,整个人都趴上去。方馥浓忍无可忍把他掀倒在地上,压住他的身体问:“到底来干什么?”

“想你。”见对方露出不信的神情,战逸非郑重点头,“真的想,不信你摸摸我的心。”

战逸非抓过方馥浓的手,刚与他肌肤相触,便觉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他现在满心矫情的委屈,不知为何,不知对谁。然后他就说:“抱我。”

方馥浓就抱他。

“抱紧点。”

方馥浓就抱紧他。

两个男人交颈相拥,战逸非把自己完整镶进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如同一颗回归嵌座的宝石。心里那点委屈稍好一些,但还嫌不够。静静拥抱片刻,方馥浓抬起上身,于是他们又嘴对嘴亲了亲,也不是深吻,只是点水般轻柔触碰。

战逸非连着说了几遍“对不起”,然后就说,替我守住觅雅,我只有你,也只信你了。

眼睛晶亮晶亮,神态跟小孩儿似的天真。

第二天一早,战逸非跟着方馥浓去工厂视察。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入目的一片残景,觅雅总裁依然感到心惊肉跳。闹事的工人已被警察驱散,价值数千万的设备折损近半,历经大劫之后,偌大的工厂里只剩下几个老工人正在收拾残局。

仿佛一夜狂风大作雷电晦暝之后,只剩雨水积余,慢慢风干。战逸非一言不发地在工厂里转悠,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挫败感、无力感无比强烈。

有个老工人上来跟他打招呼,战逸非潦草地冲他点一点头。老工人便又对他说:“这些设备好像不是我入厂时候的那些,有些机器型号都对不上。”

老工人看得出年轻老板这会儿没心思顾虑这些,也就识趣地走了。

不是战逸非没心思顾虑,而是这事情太明显。当初他哥病重,能挖空心思动手脚的,除了一度掌控着工厂的战榕也不会有别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二叔是好人,是恩人,甚至想过恣蚊饱血去感激那个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男人。而今便觉得这个念头半是可笑,半是可悲。

“圆圆本来有榕星15%的股权,按当时的行情来说,怎么也不可能只值三千万,但她那时急于把股权套现为你还债,全权交给了二叔处理。”战逸非对方馥浓说,“我最近借到一笔钱,总数只能凑出一个亿多一点,再多一毛钱也是肯定没有了。”

从严钦那儿得来的钱他没打算告诉方馥浓,同样,这钱收了他就没打算再吐回去。他不能把这钱就当作自己的卖身钱,投资入股什么的又太牵扯不清,所以他打算给对方快递一张借据,待觅雅活过来了,就分文不差地还给那人。

方馥浓没有就钱的事情接话,反倒说起别的,他说:“MissMiya原本的销售成绩不错,但唐厄事件一定给我们的代理商们造成了损失。他们当中不少人都与我们签着长约,彼此之间都还有违约金的牵绊。加上馥木之源全线停产,工厂又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外头肯定人心惶惶,与我们合作的代理商们想要退货、索赔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想怎么做?”

“尽人事,听天命。我不能保证整件事最终会圆满解决,你还是可能失去代理商,继而失去觅雅。”顿了顿,方馥浓注视起战逸非,神态凝重,“我想召开一个全国性质的代理商大会,将那些人都请到上海来。觅雅欠他们一个解释,馥木之源停产的事情也必须有个交代。”

“滕云的事情……你能不能再让我想想?”战逸非觉得这话有道理,又担心温妤获悉真相。还在迟疑顾虑,一抬眼对上那双深邃眼睛,里头不见一星半点玩世浮夸。

“好。”战逸非点了点头,“你决定就好,我都听你的。”

苏州工厂里本就有花之悦“挖角”后安插的眼线,而今工厂工人闹事的事件被媒体大肆渲染,吓退了原本一些想搅局的企业,李卉与战博的谈判就多了不止一个砝码。

这个烂摊子战博不甩出手都不行了。榕星那边不得不率先松口,将原先的报价由10亿改成了4.5亿,但花之悦这边却连原本打算出资的两个亿都不愿掏了,李卉更多提了一项要求:由觅雅方面遣散工人。

宋东坡与周晨倒是花之悦想留用的人才,但他们天生有点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拒不接受高薪挽留,反倒声称要带一批人出去单干。绝大多数余下的工人则没这么好命,没到手多少赔偿,便丢了饭碗。

花之悦一味压价,战博头疼不已的同时,也的确想过要把公司卖给儿子。父子关系刚刚缓和实属不易,他也知道儿子为了这公司几近沥干心血。但是这个念头刚刚流露出来,马上就消散了。因为战榕带来了薛彤母子。他恍然惊觉,自己喜欢的儿子为自己留了一个孙子,而不喜欢的那个,居然隐瞒了自己那么些年。

滕云能拉下脸来与李卉要钱,自然是用钱赎回自己的自由身,与许见欧一起去北京。可是薛彤不打算放手,从没披过嫁衣的女人一心只想结婚,她不肯收钱去打胎,反倒说要趁肚子大起来前赶紧领证,赶紧办酒。男人与女人为这件事争执不下,火星撞地球的场面在办公室内上演了多次,最后,滕云在薛彤的要求下,跪下了。

男人跪在销售总监的办公室里,痛哭失声。一些人看见了,很快,另一些人就听说了。办公室,这个绝大多数人永远也喜欢不起来的地方,它有商场的挤压倾轧,有沙场的惨烈血腥,更有菜市场的鸡飞狗跳,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会引发流言,一点点流言便会发足狂奔,人尽皆知。

战逸非与方馥浓不在公司的这两天,关于滕云与薛彤的流言就疯传了两天。好奇的人们莫衷一是,但都无外乎有个揣测:薛总监手上应该抓着滕总监一个很大的把柄。

滕云真的跪下后,薛彤大惊之余,也感到大失所望。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她喜欢过、敬慕过的滕医生了,她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一个男人的膝盖无论如何不该只有半月板与韧带,即便没有黄金也该有杜嘉班纳的皮质;她可以不介意滕云做假账、捞回扣、非法侵占公司财产,这倒是一个书呆子总算有了适应社会的觉悟,但一个能与自己相配的男人怎么也该傲骨铮铮、宁折不弯。

差不多同一时间战榕就来找了她。一方失意,一方就要得意,想到不争气的未婚夫,再想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榕星,薛彤便带着儿子去见了战博。

战榕掐头去尾、别有用心地引见介绍之后,战博便知晓了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他与妻子本来还对这事情有些说不上来的疑虑,可一见到战喆立马就欢喜入骨,抛散了所有的负面情绪。连亲缘鉴定都免了,战喆简直与战逸文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得知儿子为自己留下孙子,马慧丽高高兴兴笑了一阵子,又疯疯癫癫哭了一场,然后便说要找战逸非算账。

“我们都是老人了,难道你那儿子还想一直瞒下去,一直到我们都入了土?”她冲着老公宣泄怒气,喊着:“他没良心,也没孝心,让一对快入土的老人见不到自己孙子简直是猪狗不如!他肯定就是指着你的这点钱,怕你把榕星留给小喆,少分了他的!”

战博一样生气。他打算尽早找李卉谈判,把觅雅卖给花之悦。

薛彤与马慧丽婆媳相认之后,觅雅的销售总监就充分发挥了人靓嘴甜的职业素养,每每不着痕迹地夸赞婆婆长得年轻,长得洋气。马慧丽心花怒放,自个儿也就真真洋气起来,叫薛彤只管叫她英文名字“Miya”,还隔三差五地与她、与战喆相约出去血拼,送了这对母子不少礼物。

在旁人看来,马慧丽这样的女人有点拎不清,她都不知道自己老公濒临破产,依然花钱大手大脚。她送东西送得特别贵重,给了薛彤一辆MiniCooper,又送了战喆一尊金佛,说是给儿媳妇的见面礼,又说送给孙子强身健体,驱灾避邪。

金佛还是拉着温妤陪自己去买的。金佛价格不菲,温妤只知道马慧丽要买来送人却不知道送谁,出于好心便提醒她,最近榕星财政状况不太好,是不是可以送些不那么贵重却一样有意义的礼物?

顾及婆婆的感受,温妤尽可能把话说得婉转,可马慧丽还是不乐意了。我花我自己家的钱怎么了?照样买下几十万的金佛,也不跟温妤再多说一句,冷着脸就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回家。

回去以后,马慧丽便在丈夫面前数落起温妤不懂事,她说,我找人给小喆算过,他就是命里缺金身体才会那么差,所以我给他买了一尊金佛,用的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钱,她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什么意思?她是怕我多花了钱,将来不留给她和她的女儿?

马慧丽气冲冲地想把薛彤母子接回家来住,最不济也得让温妤知道薛彤母子的存在,但战博呵斥住了她。温妤一向孝顺得体,更为战逸文疯过,战博同情她,也感激她,任何一个深爱自己儿子的父亲,都不能对一个同样深爱自己儿子的女人不厚道。

温妤住在外头,感觉出婆婆生了气,趁休息便带女儿回来看奶奶。

不仅对上门道歉的儿媳妇不热情,对可爱透顶的孙女也不热情。马慧丽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就继续跟薛彤通话——

“Miya啊,小喆最近身体好不好啦?哎哟,黄金现在又不贵,一尊金佛不算什么……只要他好我跟老战就满足了,他在不在你旁边啊,让我跟他说两句……”

Miya是谁?小喆又是谁?温妤心里有个疑问,这个疑问令她十分不安。

薛彤挂了电话,又约滕云一起去试婚纱。滕云关机不回,薛彤兴味索然,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

婚纱店里的小姐极致殷勤,可没一件婚纱能让她满意,这件的一字肩显得小家子气,那件的曳地鱼尾衬得她下围太宽,薛彤挑三拣四了一下午,主婚纱、出门纱一件没定,只选中了一件中式的敬酒服。店员小姐吁出一口气,想到与这衣服相配的新郎款也得试一试,便问她:“你先生不来一起试试礼服吗?”

“他死了!”薛彤恶狠狠咒出一声,就穿着刚刚上身的大红色礼服坐地大哭,劝都劝不起来。

方馥浓恰好这个时候走进来,他叫薛彤“honey”,还跟店员解释自己来晚了。

薛彤的眼泪收了一些,店员小姐们连连夸赞他们金童玉女看着登对,然后在方馥浓的授意下,暂时先离开了。

眼妆都防水,泪水完全收干后就没留下多少痕迹,薛彤摆出冷淡的表情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公司就那么大,传话的人比你想得还多。”

“撕烂那些贱货的嘴!”薛彤脾气不小,从滕云那儿得来的不痛快怎么也得找人撒了,又问,“咱们可是话不投机,政见不同,你来找我,到底干什么?”

方馥浓说出自己的目的前,反倒问对方:“你是不是抓住了滕云什么把柄,他才愿意同你结婚?”

“这话我没必要跟你说!”薛彤像受惊了的刺猬一样蜷起来,只以扎人的尖刺对人,“你走!我没话跟你说!”

“不是。”方馥浓摇摇头,“我只是想来问你要一份全国所有代理商与经销商的明细资料,你也知道觅雅最近的状况不太好,代理商大会可能是挽回局面最后的机会。”

“名单我有,回公司就整理完给你。”薛彤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对于一直照顾自己的小叔子,也不至于做得太绝。

“我先谢谢你。”方馥浓看上去要走人,忽然又掉头说,“我的身材跟滕云差不多,真的不用我代替他来试礼服?”

薛彤默许,方馥浓也就让店员小姐取来了同款的新郎服。比起矫情地躲进换衣间,公关先生就在外头大大方方脱去上衣,宽肩窄腰的好肉体立即一览无余。马甲线清晰可见,人鱼线欲露不露,肌肉紧实的线条分外香艳,还有这一身肤色,虽然也挺白,却绝不是战逸非那种刀光雪芒似的白,看来莫名可口香甜。

整具身体如同蜜渍、如同砖砌、如同铁铸,令人惊艳、令人浮想、也令人咋舌,薛彤忍不住说:“看脸你比滕云瘦不少,没想到身上却比他壮那么多。”

“他是书生一介,自然比不了我们这些常跑常混的。”方馥浓将那件中式礼服往身上披了披,然后告诉店员小姐,不合身。

“你是北方人吧。”这男人简直从头帅到脚后跟,店员小姐明着看,暗着瞥,还搭话说,“上海的男人普遍矮,很少有你这么好身材的。”

“在老婆面前,我可不能跟别的美女搭讪。”方馥浓看着还挺入戏,亲昵搂了薛彤一把。

店员小姐也算受到了恭维,笑着说,我去找找看这件新郎服还有没有大一号的。

只留下“新郎”与新娘两人独处,方馥浓也不穿上衣,就这么赤着上身与薛彤说话,“你真的要嫁滕云?”没等对方再次翻脸,他补充一句,“我不想劝你,也不想拦你,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谁呢?你?还是战逸非?”

“死基佬当然不是更好的选择。”方馥浓不介意自嘲,笑了笑,“但是,不用我点明你也应该感觉得出,在这点上,滕云与我们差不多。”

薛彤叹了口气:“我不是瞎子,我认识滕云的时间够长了,我知道他喜欢男人。”

方馥浓露出惊讶神态:“那你为什么……”

薛彤叹了口气:“我想赌一把,我觉得没人生下来就喜欢同性,没准儿滕云会为我改变。”

“他是变了,但不是性取向,而是别的。”方馥浓摇了摇头,“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也只能祝福,但似乎也并不是这样。”

“我知道。”薛彤再次叹气。这个女人是个矛盾体,外表看着张扬凌厉,骨子里却也柔软寂寞,她对自己、对未来表露出深深忧虑,说,“有一天早上我在镜子前化妆,我看着里头那张特别憔悴、特别枯萎的脸,忽然意识到,我三十几岁了。”

“当妈的女人都不容易,当妈的单身女人就更艰辛,我也想有个人来爱我,来照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滕云是我这辈子最后的机会,可能我错过他我就注定得是一个人,我怕我就会这样一直到老,我怕我一辈子披不了婚纱,我怕我儿子没有爸爸。”

“你根本没必要有这样的忧虑。”方馥浓微微皱眉,凝视薛彤的眼睛,“你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强悍,更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漂亮,你这样的女人应该遇见一个足以匹配你的良人。”

薛彤的眼眶已经泛红,她不自信地问:“你觉得会有你说的那种男人爱上我吗?爱上一个年过三十的单身母亲?”

方馥浓没回答,一把拽过薛彤就吻住她的嘴唇。男人唇舌柔软,吻技高超,薛彤被对方撩拨起斗志,立刻使劲解数吻回去。

互不相让地狂热吻毕,方馥浓舔去嘴上沾上的唇膏,笑了笑:“我猜你已经有答案了,你差点用一个吻就把我掰直。”

“老娘就是这么有魅力!”薛彤阴霾尽扫哈哈大笑,“我骗他说我怀孕了他就信了,亏他还是清华的博士,简直笨得要死!”笑过之后忽又神态凝重起来,“哦对了,忘记跟你们说——不过我猜你们很快也会知道,我和小喆已经与战家人相认了。”

“我不意外。即使你不说,也有人会说,何况小喆是战家人,迟早是要回家的。”方馥浓摇头,引开话题,“其实,除了代理商名单,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还想要什么?别是要跟我借钱吧?我可没那么多,再说我就算有,也不会白白砸水里。”薛彤警惕地看了方馥浓一眼,随即便以更警惕的声音说,“你能不能把上衣穿起来?你这样是色诱,是犯规!你再这么光着跟我说一会儿话,我得把房产证掏给你了!”

方馥浓大笑。他慢条斯理地穿起衬衣,说自己与原料供应厂商联系过,对方表示当初与觅雅对接的那个陈工已经卷款携逃了,他们已经报警处理。

薛彤一旦放手,滕云就感到濒死的边缘缓过一口气来。同样,他也知道觅雅要把剩余原料全部退回供应商,自己那些不见光的勾当很快就会被发现。滕云没有主动招认,但他知道自己老板不是傻子,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多半已经心知肚明了。

曾国藩曰: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这话个人有个人的理解,这话个人有个人的执行力。

方馥浓活得绛皓驳色,两者兼备,但滕云却哪头都没捞着好。事情到了这一步,对他而言,似乎只有唯一选择。

待方馥浓出去办事,他便主动敲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把一张支票递在战逸非面前。

一百七十六万。

他说,战总,我想你最近可能要用钱。然后就提出了辞职。

“怎么了?”树倒猢狲散,好像也不奇怪。战逸非把支票拿在手里,看了看,“这笔钱……”

“这笔钱是我凑的,可能还够不上我从你这里……借走的。”滕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他想坦白自己利用职务虚报账目、收受回扣的事情,但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个更婉转的说法。

战逸非收下这笔钱,问:“下家找好了么?”

“我和见欧约好了去北京。他先去了。昨天我们还聊了很久,他把他找好的房子拍照片传了我,不算太宽敞,但很漂亮……”只有提及恋人,这个男人枯槁的脸上才闪现出一丝笑容,“去北京以后,我想去医院找份工作,可能我这人还是更适合救死扶伤……”

“什么时候走?”

“我知道工作交接要一个月的时间,可是……我想尽快离开上海,明天就走。”

战逸非陷进了沉默里。这些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而这些事情改变了太多人。

两个男人一样不说话,直到滕云想起身出门,战逸非才突然开口,“代理商大会是这周五,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出席,以品牌总负责人的身份亲自在会上向我们的合作者们解释:馥木之源全线停产是因为膏体陈放后变了形,对于这个失误研发中心已经找到了解决对策,不日就将恢复生产。”顿了顿,补充道,“一日未离开公司,一日你就代表了馥木之源,代表了觅雅,我希望你能在会上引咎辞职,这样至少能表现出你的担当以及我们公司对停产一事的重视与反省,尽可能地在媒体与合作方这里挽回公司的声誉。”

滕云愣了愣,没接话。

“你惹下的烂摊子,必须由你亲自解决。”战逸非把手中的支票又递回去,“如果你不答应,这笔钱我不会收,我会直接起诉你。”

听他那意思,便是自此恩怨两消,互不亏欠。

滕云不得不留下,他想着,也不过是多留几天而已,把这分内事完成了便去北京。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公关部与市场部就把代理商大会的事宜全部落实了。

租下了五星酒店,请了媒体,请了领导,请了五湖四海内的合作伙伴,会场布置得时尚高雅,还让凯文找了模特礼仪来引导宾客。即使觅雅而今传言纷纷,战逸非依然希望它以最得体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眼前。

而且方馥浓也跟他说了,在会后的招待晚宴上,他会跟几个全国性顶级代理公司的负责人洽谈,他会想办法说服他们入股觅雅,解决他们现在的资金困境。

在这个可能被收购的节骨眼上,代理商大会对觅雅而言意义重大,同样也成了这段时间化妆品行业内的一件备受瞩目的大事。十个外头人,九个抱着好奇心,都想看觅雅如何绝处逢生,想看花之悦如何见招拆招,也想看别的企业能否浑水摸鱼趁机搅局。

方馥浓代表了觅雅对外的形象,滕云则是馥木之源的负责人,两个男人都有义务在这样一个场合维持企业的体面,没仇人相见刺刀见红,只是各尽己责,把分内事情干完。

会议进行得比预计更顺利,方馥浓重又向代理商介绍了觅雅调整后的品牌规划,并重新制定了新的营销策略,在如何增强客户黏度的问题上更下了一番功夫。滕云依照约定发言、辞职并表示,对已经流露到市场上的馥木之源产品,觅雅将全部召回并当众销毁。

台下的人都聚精会神,偶或窃窃私语,看来对公司的新规划十分认可。战逸非在一旁看着,觅雅似乎有了生机。

但是,转折突如其来。

跟演电视剧一样,一群便衣经济警冲进会场,大喊一声:“全部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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