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队,你的腿伤。”夏妮此刻的心情,几乎可以用悲痛欲绝来形容,工作三年,她看到过有的队友倒下去,便再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封存的个人档案上,印上了刺眼的烈士二字。他也不会不知道,双腿之于刑警,就好比骏马之于骑士,冲在公安战线最前端的,没有腿脚不利索的。
“不要紧的,一条腿罢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坏了一条腿,不是还有另一条吗?”梁天拍着自己那条好腿,嘿嘿笑着:“倒霉呐,想我从警半生,大仗小仗打过上百场,老了老了,竟然在阴沟里翻了次船,好在老天爷照顾我,伤的不是脑袋而是腿,叫我还能享几天清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躲不过去的祸,那还能叫祸吗?应该叫命才对,人活着,应该认命,你说呢?”
“梁队,你都这样了,咋还能笑得出来?”
“不笑?不笑怎么办,难道痛哭一场吗?告诉你吧,从小到大,你梁叔我就没哭过,书本上说眼泪是咸的,可我总觉得是甜的,可笑吧?”
“是……是挺可笑的,梁队,眼泪确实是咸的,我尝过。”夏妮仰着脸,纤手轻轻抚摸过那条被宣判死刑的伤腿,喃喃道:“队长,你什么时候出院,家里托我给你捎句话,大伙都很想念你。”
“拉倒吧。”梁天苦苦一笑:“别拿这种话骗我,我平日里对你们什么态度你也清楚,那一向是有错必纠有责必罚,不像别的队长喜欢护犊子,你们宁肯想职工餐厅里的打卤面,也不会想我这个不苟言笑的破队长。”
“严兵严将,你对我们严一点是应该的,我们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不就是这样被您给管出来的吗?”
“可以后管不了啦,我现在自身难保,作为一名遭人恨的队长,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作为一个遭人鄙夷的瘸子,我要是再不让位,别人该不答应了。”梁天说到这里,语气一改,严肃道:“秦岭市市局刑警队的代理队长,表个态吧。”
“不,我不要当什么代理队长,我要你回去,我去求周局长说,总不能因为你因公负伤,他们就撤你的职吧?这也太令人心寒了。”
“傻丫头,没有人要撤你梁叔的职,是我自己主动离开的,受伤只是偶然因素,哪怕这条腿没瘸,这个案子结束以前,我也已经想好要走了,平心而论,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队长,这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赖着不走,对我没什么好处,无非就是多拿几年政府的工资,而对于你来说,却是莫大的阻碍,你还准备在副队长这个职位上干几年?三年,还是五年?还是干脆干到我这把年纪?孙处说得没错,你的才华,不应该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地级市里,这对你个人来说是一种浪费,对国家和人民来说,亦是一种浪费。”等梁天平心静气的讲完,夏妮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她在思考,自己所谓的理想主义,究竟适不适用于这个社会,她找不到答案,找不到答案的人,就像是一棵无根的草,只会被命运的狂风吹来卷去。
不过有一点她听明白了,队长其实是被她给挤走的,正是由于她的这种优秀,才把梁天挤到了无处可去的地步。
“是局长的命令吗?”夏妮壮着胆子问道。
梁天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叹了口气:“小夏啊,我一直告诉你,人活着,要学会察言观色,有些话别人不说,但你不能不往心里去,主动退休,再怎么着也比一刀切好听吧?”
“我去找他!”夏妮一起身,牛脾气上来了。
“站住!”梁天嚷了声:“你去了,除了挨一顿臭骂,什么结果也不会改变。”
“那怎么着?看着你被赶走?”夏妮气着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领兵打仗她是帅才,可一旦牵扯到官场上的利益纷争,她就是张刚造出来的白纸。
“就算没人赶,我一样要走,只不过我的想法在前,他们的命令在后,凑巧碰上了而已。”
“你什么时候生的退意?”
“你跟林奇跨省追凶的时候,离休申请书我都写好了,一直锁在办公室里的抽屉里,不信我给你钥匙,你现在就可以去验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妮就算不信也得信了,既定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这个代理队长,想不当都难。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还有很多东西没跟你学完,我当不好这个队长的。”夏妮知道,如果不是林奇的推波助澜,她走不到这一步,如果不是梁天的悉心教导,她连最基本的刑侦手段都难以掌握。
“没有人生下来就能把队长当好,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是警察吧?我现在跟你说的话是命令,既然是命令,那就应该无条件接受,你的晋升报告我已经帮你提交到上面了,通知很快就会下达到队里,连带着升级警衔。乖乖,24岁的二级警督,放眼全国也找不到几个,我真不敢想象,等你站在表彰大会的演讲台上,台下那些同僚会用怎样的眼神去看你,只可惜我看不到了,到时候送两张照片给我吧。”梁天说完,又下意识地摸烟,刚打开抽屉,突然意识到不妥,只得尴尬一笑,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