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能,绝不能——
就在宝缨转身欲走时,上官令再也顾不上,不知从何处取出了卷轴霍然打开,应声而出的是她悲凉的质问声。
“仅凭你的身份足以查出我说的是真是假,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不是么?你到底在逃避什么?难道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阿宪死于非命,郁郁一生——”
话音落下,宝缨被彻底定在了那儿,就在她挣扎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上官令绝望的声音。
“你知道吗,他爱着你,他自始至终都爱着你,即使我与他成亲至今,他也从未踏过我的房门一步,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夫妻——”
上官令的话如当头棒喝落在宝缨的耳边,也落在了屋内杨延的耳边。
这一刻,他们的心都乱了。
此刻的宝缨没有回头,却早已是合上了双眼,泣不成声。
“从前我以为他只是没有喜欢上我,直到后来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这副画,我便明白了,原来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旁人,再也容不下一个我了。”
说到此,上官令倏然一笑,不只是自嘲还是苦涩。
“这画上,是你们相遇的那一日,对吗?你看,他画得多好,即便我未曾得见,却也能如临其境,可见他对你的爱有多深——”
上官令的话犹如一记钝斧,一点一点在宝缨的心上划过,这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地转过身来,当她看到那副陈之砚亲手所绘的那副画时,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眼,湿了她的面。
即便那幅画没有画出她的眉眼,她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一日,一簇又一簇的芙蓉花下,那个耀眼如夏日的他。
“今日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要质问你,不是想要威胁你,因为我知道,你们才是相爱的那一对,我也好,太子也罢,都不过是后来者,没有资格置喙你们的曾经。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为了你,为了不为你带来烦恼,他一直都将始终爱着你的那颗心埋藏在不为人知的阴影里,独自等待着不可能的属于你们的归路,独自一人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孤独与痛苦。”
说到这里,上官令的喉间已如万千针扎般难受,哽咽。
“太子妃,自始至终都让你牢牢占据他的心,抱着那一份纯粹的爱,愿意孤独为你等待的他,即便此生得不到幸福,难道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寂静之中,上官令看到了宝缨痛苦到难以复加的模样,并没有停止下去,而是再一次双手探出置于眉前,向宝缨行下了大礼。
“太子妃,时至今日,成王败寇,作为上官氏一族,我愿意求一死解脱,但唯独阿宪,还有他的无数亲人们,曾经的他们只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我只恳求太子妃能救救他们,给他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从知道天子下毒这个真相以来,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去乞求,没有任何人可以去相信。”
说到此,上官令深深叩拜下去,以额抵地道:“世人都道,当今太子是真正的仁善君子,太子妃是如明德圣皇后一般的宽容菩萨,于公于私,我都只能乞求你们,恳求你们救救他们,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在上官氏一族被诛灭的那一刻便该结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外面已然没有了人声,久到杨延听到了禁闭的房门响起了锁扣打开的声音,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是被锁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屋内。
当他缓缓爬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后,推开房门走出去时,看到空落落的大殿,一颗心却如同被放入寒冰沉潭中。
冷得浸凉,冷得麻木。
此刻的他已经想不起去追究将他锁在这儿的人了。
因为他的耳畔一直不停地回响着方才上官令的每一句话。
每一句让他震惊不已,恍然大悟的话。
原来,看似和谐平静的湖面下,仍旧是他看不到的杀戮和血腥。
原来他的太子之位,早已浸染着无数陈氏皇族的鲜血,甚至还会有更多。
原来,宝缨和渤海郡王陈之砚才是彼此深爱的那一对。
可最终因为这无情的天道,冷漠的地位现实,终究他们谁也不能得偿所愿。
是啊,上官令说得没错,他们谁都没有资格置喙宝缨和陈之砚的曾经,正如连他,也从未做到如陈之砚那般从一而终,独自等待的爱。
这一刻,杨延只觉得这个世道已经错了,错得无可救药。
从小到大,他学的是诸子百家,学的是圣人之道,记住的是仁者治国。
可终究他什么也没能做到,因为他曾眼睁睁地看着一次又一次的对抗,碾压和杀戮而无力抗争,所以他失去了阿姐,失去了长兄,就连阿蛮也失去了爱她的阿娘。
而这一切,换来的却是这个冰冷,无情,被世人紧紧盯着的帝王宝座,和太子之位。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以阴谋而起的高楼,终究会以阴谋而轰塌。
他不愿看到同样的悲剧再一次上演,他该做些什么,也必须做。
因为他是太子,这是他的责任,亦是他的义务。
路漫漫,其修远兮。
道路崎岖难行,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