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礼部拿到东西, 玉格便坐车往城外庄子上去。
到达城外庄子时,天色已近黄昏,玉格先去看望了同样住在庄子上的多尔济夫妇,而后到五姐儿的别院, 陪着五姐儿夫妻吃了一顿饭, 略坐了坐,就准备往金缕记厂房去。
常旺留客道:“也不差这一晚的工夫, 你就在这儿住一晚, 歇一歇。”
五姐儿看着她放松下来后, 脸上难掩的疲色, 目光里也带着担忧和赞同之色,不过却没有开口留她,她知道她的习惯, 除非不得已,不然从不在外头留宿, 她在外头过夜远不如她在自个儿的地方休息得好。
玉格笑着摇头道:“不了, 厂房里也还有一堆事,不过我在厂房里可不累。”
玉格笑着微微挑起眉梢。
常旺哈哈笑道:“对, 在厂房里头你最大嘛, 哈哈。”
玉格只笑着也不点头。
夫妻两人一同送了玉格上车, 马车再次跑动起来,驶向金缕记厂房, 玉格把头靠在车板上,不大会儿就颠得睡沉了。
马车达到金缕记厂房时, 夜色已深, 整个行政大楼连着东西的两栋宿舍楼, 除了长廊亮着的并不怎么明亮的几个灯笼外, 已经全然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暗。
张满仓驾着马车在安保亭旁边停下,对着值班的安保略一点头,安保瞧见是他,只拱手回礼,也没有立刻打开拦马杆。
这是金缕记厂房的规矩。
张满仓见车厢里头没有动静,料想玉格是睡着了,低声唤道:“七爷,七爷,咱们到了。”
“嗯,”玉格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而后坐直身子打开车窗对安保微微笑着颔首道:“辛苦了。”
语气温浅,言笑晏晏,恰似一缕凉风吹散几分夏夜的燥热。
这安保不知是被大人如此礼遇而惊,还是被玉大人灯下显得格外温婉娴静的容貌所惑,略顿了顿,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行礼问安,打开拦马杆。
玉格复又笑着点点头,关上车窗,马车继续往里行进,不大会儿就融入了昏黄而又墨黑的夜色中。
安保慢慢回神,像是才呼吸过来般,缓缓呼出一口长气,而后便见两边保安亭里的同事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个儿。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这安保笑着挠了挠脸颊,嘿笑一声,明白他们的意思。
都说、尤其是那群举子们进来后,都说玉大人是个温柔细心、体贴属下的好上官,说她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本事又最没有傲气,总之所有能用上的好词都用上了,比起生产部那群人还要能夸能捧。
文人么,除了一杆笔,就是嘴上厉害,可他们明明都还没有见过玉大人。
这是玉格在金缕记厂房里得人心的表现,但赞得夸得太过,也难免引起一些人的逆反心理,这个安保便是其中一人。
从一个绣娘在路过保安亭时,和同行之人说,离家三四个月算什么,若是玉大人愿意,她能抛夫弃子奔玉大人怀里去。
这只是绣娘们的玩笑之语,但不了解玉格的人听了,难免也会觉得玉格是一个只有好相貌的轻浮浪·荡之人。
但今晚,也就一个照面,也就一句话。
安保放下自个儿挠脸颊的手,扶着凳子坐上高脚凳。
他的叛逆被治好了。
玉大人长得是真好啊,尤其是周身的气质,更好。
她一个微笑一句话,便是岁月静好,便叫人打从心底的踏实安稳下来,夏夜的燥热和蝉鸣的喧嚣好似都没有之前那样惹人烦躁了。
次日一早,不知是昨晚另有人瞧见了玉格的车马,还是这安保前后的态度反转太可乐,被人引为笑谈,总之玉格还没醒来、还没露面,她回到厂房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厂里。
“听说了吗?玉大人昨晚回来了。”叶三明的消息一向是快的,也就洗个脸漱个口的工夫,他就知晓了最新消息。
李立仁道:“那咱们是不是就能见到玉大人了?”
说完又懊恼起来,“嗐,我就一身好衣裳,偏昨儿刚换下洗了。”
叶三明心情很好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儿,玉大人是个重实事的人,可不看那些个表面功夫,好了,你也快去洗漱,别迟了上班,这才是要紧的。”
“嗯。”李立仁恹恹的嗯了一声,又突然想到等玉大人回来的消息传开,怕是好多原本要休沐的人都不会休了,他确实得赶紧。
想罢,李立仁忙端着面盆和水杯奔去水房。
等李立仁从容的退出水房时,果然瞧见原本该休沐的赵默等人也端着面盆往水房奔来,李立仁哈哈一笑,大步的回到自个儿的屋子,打算放下东西再整理一下仪容,吃了饭,精神抖擞的去行政楼签到,却见叶三明还在屋里,身上换了一件簇新的宝蓝色长衫。
“你、”李立仁愕然的抬手指着他。
叶三明理了理衣裳,笑道:“虽然玉大人不在意,可我还是想表现得更好些。”
李立仁嘴角抽了抽,瞧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方才怎么劝自个儿的来着?
叶三明笑着催促道:“你也好了咱们就赶紧,一会儿食堂也该挤了。”
两人到了食堂一瞧,果然人比往日多多了,连菜色都比往日多了几个。
叶三明哈哈笑道:“还是后勤部的消息快。”
李立仁瞧着他道:“可不是吗。”
所以他这样的就被分到了后勤部帮忙,帮得如鱼得水。
两人打好饭菜刚坐下,便有几个举子过来和他们一桌坐下,问他们知不知道玉大人回来的消息,言语间很是期待,“不知道玉大人会怎么安排我等。”
也不知道他们之前做的那些,玉大人满不满意。
唉,明明那处可以做得再好一些的。
举子们边吃法边回想着自个儿做过的差事,边止不住的懊恼后悔。
于是乎,好不容易把工人们安顿停当而松缓下来的工作节奏再次卷了起来,卷得迈柱和孙敏、连着算是最早一波知道玉格回来的额尔巴拉都不明所以。
奈何玉格本人也不知道举子们对于见自个儿的期待,所以她没有急着见他们,而是先处理了一阵报到自个儿这来的公务。
再然后也不能全看他们送上来的折子怎么说,还得亲自去生产部、去财务、人力、后勤走一走,尤其是生产部,太大了。
生产部位于行政楼后面,整个建筑结构成一个巨大的回字形,外圈的东西两侧皆是生产部工人的宿舍,一层楼有一百间屋子,一共三层,分为四人间和八人间不等。
南边的一排楼,最中间的是一个比行政部食堂还要大得多得多的足有三层楼的食堂,它的两旁是同样有三层楼高的澡堂和水房,再旁边是两个同样三层楼高的茅厕。
而这三面连着行政楼围住的就是生产间了。
生产间也有三楼高,一楼主要在四角分别辟了一个大仓库,而中间则是巨大的开间,做一些梳毛、捡毛、搓毛、剪裁和出入库的基础工作。
二楼摆放了不少织机和提花机,已经开始分部门分步骤工作;三楼则是隔成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屋子,摆的机器数量比二楼少了许多,但瞧着更复杂精密,进度也不是一味赶工,而是边做边思考边记录,还有独立的会议室、办公间等。
崔先生的办公间便在此处。
瞧见玉格过来了,办公间位于崔先生外间的静远连忙起身笑道:“静远给七爷请安,七爷回来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不用多礼,你继续忙。”
此时里间的崔先生已经听到了动静迎了出来,“内务府出售猩猩毡的事儿这么快就做完了?”
玉格笑道:“皇上让我交给了八贝勒。”
崔先生边让开请玉格入内,边笑道:“那对七爷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儿,这库房的账啊可玄乎得很。”
崔先生笑着挑了挑眉,“理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也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
玉格笑着点点头。
崔先生又笑道:“不过咱们这处的账倒是能信的,七爷前头招录的那批举子都很不错。”
玉格让着崔先生坐下,“说到这个我正有些奇怪,厂里的进度比我预想的快了不少。”
崔先生哈哈笑道:“所以在下才说七爷前头录的那批举子很是不错,一个个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一个个又都是奔着前程来的,偏科举那边又失了意,可不得把劲儿都用到咱们这处。”
崔先生起身给玉格倒了杯茶,也给自个儿添了些茶。
“他们的父母妻儿又都远在家乡,进了咱们厂里每日除了当差做事也没别的事可做,自然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公事上头,这事情做起来也就快了。”
玉格接过茶,打量了崔先生片刻,放下茶摇头不赞同道:“先生也要珍重着自个儿些,先生眼下的青黑又重了。”
“欸,”崔先生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眼袋,笑道:“忙起来就没注意,我和七爷不同,欸,我做这些,就好像七爷挖土施肥、种花种菜一样,也是乐在其中,真没觉出累来。”
好,玉格无奈的塌下肩膀,“就算先生乐在其中,先生也要将息着自个儿,这乐才乐得长远不是?”
崔先生笑着点点头,“是,多谢七爷关心,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