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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2 / 2)

诔文很长且深奥难懂,但是我说这几句是全文最重要的一段,应该没人反对。因为后文写了黛玉从花丛中走出,抛开长长悼文,单挑出“红绡帐里”、“黄土陇中”一联评点;因此脂评特笔标注:“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由此可见这一段话有多么重要。

但是作者这样郑重提醒读者注意的,真的只是“红绡帐”或者“茜纱窗”的区别吗?当然不会。所以这段描写的真正用意,是要大家注意后面这一句“汝南泪血”、“梓泽余衷”。

历史上不同朝代有过很多位“汝南王”,我怀疑这里指的应该是为自己的宠妾碧玉写过《碧玉歌》的西晋汝南王司马义,也是“小家碧玉”典故的由来,传诵最盛。“碧玉”正可指“黛玉”,而歌中“芙蓉凌霜荣,秋容故尚好”又与“芙蓉女儿”相映。

而“梓泽”是金谷园的别名,所以这里是代指石崇。宝玉在这句诔文中,自比保不住绿珠的石崇,余恨难言。

既然石崇是宝玉,绿珠自然呼之欲出。书中晴雯被王夫人羞辱而死,但是并不存在有强权向宝玉争夺晴雯一说,脂评既然说“实诔黛玉”,可见宝玉要借这篇诔文表达的,其实是失去黛玉的悲感。黛玉,才是真正的绿珠。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黛玉在诗中借绿珠典故,写出绿珠为石崇而死,都只为前生因果,如今同赴黄泉,也不算寂寞了。这正是脂批说的“万苦不怨”,黛玉对于自己和宝玉的感情,是至死不悔的。两人本是来自太虚幻境,为还泪而来,泪尽而逝,终究还要同归幻境,这不正是“前生缘造”么?

而明义的诗则反过来说,那宝玉当年跟石崇一样,为了黛玉而得罪权贵,如今黛玉香消玉殒,宝玉却没有同归,理当惭愧,还不如当年的石崇呢。其中“王孙瘦损骨嶙峋”句,可与甄士隐所注《好了歌》中的“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之语对看,脂砚在这句后面原有“甄玉、贾玉一干人”的批语,可见宝玉此后曾经一度沦为乞丐;而“青蛾红粉归何处?”指的当然是黛玉,也就是说宝玉瘦骨嶙峋之际,黛玉已死;“惭愧当年石季伦”,则暗示了黛玉之死正与石崇祸累绿珠一样,或为宝玉所累——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是绿珠的美名替石崇招祸,宝玉是被黛玉所累。

将绿珠诗与明妃诗同看,再联系此前《都是扇子惹的祸》一文,黛玉的结局越来越清晰了:宝玉可能将黛玉之诗题写在扇子上流传出去,被强权看见,最终阴差阳错迫使黛玉离开宝玉,逼得黛玉以死明志,而宝玉却也因此招祸,未能幸免于难。

(五)

第五首咏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红拂堪称是五美中最幸运的一个,是一出完美的喜剧。黛玉自称选这五位的原因是其“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而红拂作为压轴之作,显然是“可羡”的那位。

第一句“长揖雄谈态自殊”,说的是李靖拜访杨司空,只长揖不下跪,不卑不亢,谈吐不俗。“美人巨眼识穷途”,是说红拂独具慧眼,识英雄于末路,并不以李靖的身微运蹇为意,却一眼认定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真知己。后两句则引用的是红拂的原话,说尸居馀气的棺材板儿杨素怎么可以困得住巾帼英雄张出尘呢?

为了“女丈夫”三个字,很多红学家认定这首诗指史湘云。但是就像我们前几篇所分析的,如果西施、虞姬、昭君、绿珠都指的是黛玉自己,那么没道理最后一首红拂却写别人。可是林黛玉,或者说曹雪芹为什么要选择红拂来压轴呢?难道只是为了照应“怡红快绿”四个字,所以就要写一位绿珠,再写一位红拂么?

我最早看到这回觉得很惊讶,西施投水而死,虞姬是自刎而死,绿珠呢跳楼而死,昭君呢出塞之后抑郁而死,只有红拂成了一品夫人。而且是一个私奔的侍妾,非常勇敢,最早的自由恋爱主义者,追求个性解放,似乎和黛玉没半分相像,即便与红楼其他诸钗也格格不入。为何林黛玉会选择红拂入诗呢?

但是后来因为机缘巧合做了昆曲编剧,通过对昆曲资料的学习,无意中发现曹寅原来也是一位剧作家,著有昆剧角本《北红拂记》,真是豁然开朗,有如他乡遇故知一般的惊喜。

我们在看《红楼梦》的时候,因为人物实在太逼真太生动,以至于让我们常常忘记宝黛钗是虚构的人物,而当她们是真实的历史存在;然而红拂的出现让我们清楚地知道,小说就是小说,无论如何都会打下作者的烙印。曹雪芹饱读诗书又喜爱昆曲,祖父曹寅的剧作不可能不熟读,于是在撰写《五美吟》的时候,就会本能地选择了红拂压轴,也正符合了作者“为闺阁昭传”的初衷。

曹寅《柳山自识》云:

“壬申九月入越,偶得凌初成填词三本。三人各为一出,文义虽属重复,而所论甚快。笔仿元人,但不可演戏耳。舟中无事,公之梅谷同好。因为之添减,得十出,命王景文杂以苏白,故非此无调侃也。庶几一洗积垢,为小说家生色,亦卒成初成苦心也。”

凌初成,指的是明代才子凌濛初(1580年-1644年),字玄房,号初成,亦名凌波,别号空观主人。明朝浙江湖州人,著名文学家、小说家、剧作家和雕版印书家。一生著述极丰,有杂剧《虬髯翁》、《颠倒姻缘》、《北红拂》等13种;传奇《衫襟记》、《合剑记》、《雪荷记》3种;经学和史学著作《圣门传诗嫡冢》、《诗经人物考》、《左传合鲭》、《倪思史汉异同补评》、《战国策概》等;文艺评论著作有《西厢记五本解证》、《南音之籁》、《燕筑讴》等;其它还有《赢腾三札》、《荡栉后录》、《国门集》、《国门乙集》、《鸡讲斋诗文》、《已编蠹涏》、《东坡禅喜集》、《合评选诗》、《陶韦合集》、《惑溺供》等。而影响最大的文学作品,是他的拟话本小说《初刻拍案惊奇》与《二刻拍案惊奇》两书,与冯梦龙所著《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二拍”。

曹寅在康熙三十一年秋天进入浙江时,于途中船上深读凌濛初所作《北红拂记》、《虬髯翁》等,遂做了一番编辑删减功夫,将三人各传合成一本,并请王景文加上苏白科诨的部分,使其完整,脱离案头剧本而成为舞台作品。

昆曲讲究“无丑不成戏”,一定要有科诨的成分,曹寅或是不谙苏白,或是不擅俚语,于是命王景文做了这部分工作,追求演出效果。可见曹家也是养了家班的,“命王景文杂以苏白”,用了个“命”字,可能这王景文是他家中的伶工,或是班头之类。

黛玉《五美吟》以红拂压轴,显然就是曹雪芹向先人致敬的一种方式了。

红拂的故事发生在隋朝末年,她本是权臣杨素家中的一名歌妓,原名叫作张出尘,因为常常手执一柄红色拂尘而得名红拂女。杨素权倾天下,人人都要投奔他,争做他的门生。有一个叫李靖的人呢,有一天就来投奔他,对着他只作揖但是没有下跪,夸夸其谈,滔滔不绝,谈了很多天下形势和应变之法,希望能够得到重用或引荐,但是杨素本身是一个无能的人,他是瞧不起这种有志之士的,他在乎的是阿谀奉承,所以就对李靖很冷淡。

当晚,红拂女私下找到李靖借宿的客栈,说:“杨素是不可能欣赏你的,不如你带我走吧。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成大器,我愿意扶持你,你带我私奔吧。”李靖吓坏了,他觉得这位杨大人的侍妾三更半夜投奔我,瓜田李下说不清啊,就问:“那大人知道了怎么办?”

红拂说:“彼尸居余气,不足畏。”意思就是说:“他比死人就多了一口气了,不用担心他。而且我带了很多钱来,很多珠宝,可以帮助你。”李靖一想,有财有色啊,而且不走也说不清,那还不如走呢,就连夜带着红拂私奔了。

后来,他们又得到了虬髯客的资助,人称“风尘三侠”;再后来,李靖投奔李世民,屡建战功,助其完成大业,做了大唐的开国功臣,得封卫国公,红拂女张出尘也做了一品夫人。

通过后来的一些资料辅证,曹寅对自己改编的这部《北红拂记》是很得意的,每当有朋友来府坐宴,就会请伶人出而歌之,博得一个满堂彩。——这样的家史美事,曹雪芹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熟悉呢?而当评选五位美人入诗时,又怎么会忘了这个祖父极为赞赏的红拂女呢?

更何况,她最能表达林黛玉柔弱的外表下坚强叛逆的一面,表现了她对自由的追求,她个性解放的一种追求。她对当时的整个世界的一种抗争,对尸居余气的管理层的一种叛逆,这是林黛玉的另外一个层面。“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之下,她是有她的追求和渴望的,只是做不到,所以最后只能以死相抗。

所以,五美吟的故事,其实讲述的是一个关于选择的话题:西施选择了殉国,林黛玉却认为她不如“头白溪边尚浣纱”的邻村东施,可以过自己的生活;虞姬选择了自刎,黛玉盛赞她的刚烈,以为比苟且偷生的黥布、彭越要强;明妃选择了远嫁,黛玉叹息是君王的疏忽误了她;绿珠选择了跳楼,黛玉感慨她能与至爱同生共死,也就不算寂寞了;而红拂选择了与李靖远走高飞,黛玉盛赞她不仅“美人巨眼识穷途”,而且是“女丈夫”,给予了最高的褒奖。

《五美吟》充分表现了林黛玉在伤春悲秋之外的另一个侧面——对于自由选择的渴望,可以说是她叛逆性格的集中反映。黛玉的挑剔、易感、犀利、不甘平庸,在这五首诗中得到了最淋漓的抒发,也将她的反抗精神提到了一个更高的层面,并真正表达了其“质本洁来还洁去”、“随花飞到天尽头”的终极愿望。

所以说,《五美吟》的出现对于黛玉来说,不论是其性格的分析还是命运的暗示,都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不可忽视。

戚序本在此处有一条批语说:“《五美吟》与后《十独吟》对照。”想来遗失的后文中,有人从史上选择了十位孤独寂寥的才色女子入诗。这十人固不可妄拟,即便是做诗人亦不知是谁。红学家们多有猜测宝钗或湘云的。而我则以为是妙玉。

妙玉之才,在黛玉和湘云仲秋联句时已经崭露头角,却只是续诗,未能展才。而妙玉又正是书中最孤傲,最冷洁的一个女子,她自称“畸零之人”,岂非正适合做《十独吟》么?

我在《宝玉传》里写了妙玉的《十独吟》,虽然写得不好,却不妨与红迷朋友们共同切磋,破闷解颐。

贾琏亦有真情爱

宁府二尤之“尤”,有两解:一是宝玉对柳湘莲说的:“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喻其娇艳风流;二是尤三姐托梦给二姐时说的:“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

既说“淫奔不才”,可见尤家姐妹在择夫前都非贞女。麀,古书上指母鹿。“麀聚”,也有版本做“聚麀”,意思都一样,就是一群公鹿和母鹿交欢。“父子兄弟”,指的是贾珍、贾蓉父子,和贾珍、贾琏兄弟,此三人俱与尤氏姐妹有染,致使内帏混乱,丧德败行,可谓淫乱之至。

然而鱼目之中,亦有真珠,若纯是滥情纵欲,也不值得这样大书特书了。尤三姐之于柳湘莲一段贞烈之情固然可悯可叹,既便贾琏之于尤二姐,也未尝没有真情。

贾琏虽然一生风流,艳事无数,然而难得见他动真心。凤姐自是不消说了,平儿也只是凤姐安排与他的通房丫头,好的时候固然也曾叫过几声“心肝儿”,脾气来了便拳打脚踢,没有一丝怜惜;鲍二家的、多姑娘之流,更是露水姻缘,皮肉之欢,当不得真的;秋桐是贾赦赏与他的,虽然新鲜,毕竟不是自己争取来的。

——通算下来,竟然只有尤二姐,算是自由恋爱,私订终身的。

他对尤二姐的动心,并不只限于勾引到手便罢,而是从一开始就动了婚姻之念。

第六十四回《浪荡子情遗九龙佩》中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可见贾琏早知道尤二不洁,却仍愿意娶进来做二房。

在路叔侄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何如?”贾琏笑道:“你这是顽话还是正经话?”贾蓉道:“我说的是当真的话。”贾琏又笑道:“敢自好呢。只是怕你婶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

所谓爱情,不过是在一个人眼中,看得另一个人与天下人都不同,比千万人都好。而贾琏看尤二,正是这样,相貌性情举止言语,“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连凤姐也不及一零儿,可见是真心爱慕。

虽说旧时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然而娶二房毕竟也是大事,从后文中贾琏的一番周章与凤姐的满嘴客套便可以看出。这里贾琏八字尚无一撇,却已在筹划买房婚嫁等事,是动了真格儿的,绝不同于一般的偷情通奸,与贾珍、贾蓉父子的“聚麀之乱”更不能同日而语。

贾琏之前和多姑娘儿,鲍二家的,都是明码实价的皮肉交易,命小丫头送点赏钱就召了进来胡天胡地的,完全谈不上什么感情,连贾母都骂他品味恶俗,“成日家偷鸡戏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

但是对于尤二姐,他却是有意在先,追求在后,而且从一开始就打了长久主意的。俗话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是耍流氓。那么贾琏这一开始就打定了要娶进门来的猎艳计划是否算得上认真的爱情了呢?

贾琏喜欢尤二姐,首先自是因为好色。但正如后文二姐所说:“我虽标致,却无品行。”

“淫”是二尤的致命伤,“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

但贾琏偏偏不以为意,一则是因为他本人的道德底线低,二则是因为尤二姐“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

温柔大方四个字,压倒凤平二人,正是贾琏生平最稀缺的日常恩爱。因此看待尤二至善至美,凤姐不及其一零儿。

他借着讨槟榔向二姐调情,又掷九龙佩当作情订。二姐只是不理,装看不见,等尤老娘进来,她没事人儿一样起身招呼,却神不知鬼不觉已经将信物收了。这一番高手过招,完全是年轻男女欲迎还拒的恋爱把戏,很是吊人胃口,怎不让贾琏神魂颠倒?

后文尤三姐的老辣无耻是明刀明枪,还不及尤二姐这番暗度陈仓呢。

后文直书“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这便是尤二最吸引贾琏的地方了。

俗话说缺什么想什么。贾琏长期活在凤姐的强势和威力之下,最渴望的就是温柔的调情,娇羞的迎合,还有男性根深蒂固的求崇拜心理——而这一切,尤二姐都百倍地满足了他,这真是最理想的梦中情人。

爱她美貌,更爱她言语性情,还需要多少相爱的理由呢?

而尤二姐自然更是一片痴情,“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

自此一心一意过起日子来,自嫁了贾琏后,虽然金屋藏娇,却也以礼自持。文中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这大概是尤二姐人生中的极乐时期了,是一心一计要同贾琏做长久夫妻的。虽是独门另居,行事举止反比从前做姑娘时端庄持重了许多,贾琏不在时便是母女三人一同吃饭,贾琏来时,则夫妻同桌,而母亲与妹妹却回避开来——比起宁国府的漫无规矩,倒更讲究些体面,是认真做起正经门户的管家奶奶来。

人们总是肯相信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话。尤二姐的轻信在于心有愿望:贾琏对她说尽甜言蜜语,说等凤姐死了会接她进府扶正,她信了;凤姐却提前说要接她进贾府,视她如姐妹,她信了——因为名正言顺嫁进贾府,一直都是她的理想。

在小花枝巷的日子,本来应该是她生命中最甜美的日子。她也心心念念地想着和贾琏白头偕老,无奈花容难弃,枝柯动摇,树欲静而风不止——每当贾琏不在家,贾珍就来鬼混厮缠,尤二姐因为心虚理亏在先,不能推拒,却也不肯盲从,只得回避了。这大概也是尤二姐急于进贾府的原因之一。

且看书中这段文字——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不在。贾珍欢喜,将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一时,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入去。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圈内,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氏母女,然后二姐出见,贾珍仍唤二姨。大家吃茶,说了一回闲话。贾珍因笑说:“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日你姐姐还备了礼来瞧你们呢。”说话之间,尤二姐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避讳。……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

其后贾琏回来,尤二姐亦发不安,先还只管用言语混乱,后来因贾琏搂着她赞标致,羞恶心发,反而滴下泪来,剖白道:“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自己承认从前没有品行,毫无隐瞒。

然而贾琏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不提以往之淫,只取今日之善,两口儿遂“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倒似乎是贾琏一生情史中最真情的一段了。

事实上,尤二姐虽非贾琏惟一的女人,却的确算得上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他娶进尤二后,也曾有过真心恩爱的日子。尤二病重,他是真着急,也陪着她流泪,还特地请了胡君荣来诊病,奈何庸医误人,竟将怀孕当成郁结,因此错害了未出世的婴儿。那贾琏气得“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及至听说胡庸医已卷包逃了,便将请医生的小厮打个半死。

至此,贾琏虽然花心,并无对尤二姐负心之处。他的缺陷,只在于贪多嚼不烂。尤二姐进了荣国府后,他已经失于照应了,后来更因贾赦赏了个秋桐,益发疏于照料,遂致尤二被众人的唇枪舌剑折磨而死。

而这时,他也是真的伤心,不仅搂尸大哭,且自愧说:“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又说,“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又向王夫人求了梨香院做停灵之所——

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

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禁又伤心哭了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也不命小厮丫鬟来拿,便自己提着来烧。平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忙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拉住贾琏,悄递与他说:“你只别作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贾琏听说,便说:“你说的是。”接了银子,又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平儿只得掩了,自己收去。贾琏拿了银子与众人,走来命人先去买板。好的又贵,中的又不要。贾琏骑马自去要瞧,至晚间果抬了一副好板进来,价银五百两赊着,连夜赶造。一面分派了人口穿孝守灵,晚来也不进去,只在这里伴宿。

这一段可与《秦可卿死封龙禁尉》对看,贾琏为尤二姐治丧虽与贾珍出殡秦可卿的排场没法比,心思并无二致,是尽了自己能力的。在整个贾府无人帮忙的前提下,贾琏独力支持,尽哀全礼,且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又因贾母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只得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其情其景,实有一种凄凉的境界。

前文原说过那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的,因大姐出花儿,他搬出外书房独寝了两夜,寂寞难熬,便又是拿小厮“出火”,又是勾搭多姑娘儿,还惹出一场青丝案来。然而此次,他竟然心甘情愿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恨苦居丧,也可谓难得了。

然而尤二姐曾说过“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谁承望身后却终究归不得贾家祖坟,亦如未出阁的亲妹子三姐一般,只落得孤坟野冢,无主游魂,岂非可怜可叹?

更可怜的是,尤三姐曾说过“咱们金玉一般的人”,可怜如今金玉同归,竟落得了一样的下场,孤坟无主,也着实令人扼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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