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夏先生至少已死亡三个小时……”

“……胃癌还是中期,但夏先生的死因并不是胃癌……他的所有器官衰竭严重……不止……不止胃,脏腑几乎……都有。”

“……夏先生生前不仅患有中期胃癌……肺纤维化在很早之前就应该很严重了。据目前来看,可能已有六年病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肺纤维化似乎比一般人要快,六年就已经到了致命阶段……可是又堪堪止在了最致命的时期。”

“夏先生死于器官衰竭。目前病因……尚不明确。”

…………

司锦卿僵硬的站在急救室外,浑身冰凉。

医生们站在急救室外惶恐又怜悯的看着他,长廊两侧站满了他的人。

长廊的灯光昏暗幽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之间,天昏地暗。

他侧了侧身,猛的踉跄了一下,手指微蜷着扶上了冰凉的墙壁,徒劳的支撑着疲软发抖的身体。

半晌众人才听司锦卿浑浑噩噩的低声说:

“……回家吧。”

我们回家,衍衍。

……………………

百花巷里的积雪从来没有这样厚过,大雪才下了四个多小时,整个百花镇就已白雪皑皑,茫茫一片。

那常年爬着石藓的青石路和肮脏的巷墙屋檐终于干净如初。

老天爷总算对他没有那么残忍,为他下了这场大雪,洗净了他离去时的路。

小院里的玫瑰已经彻底枯萎凋零,翠绿的根茎萎颓的看不出曾经的鲜活。只有兰花的清冽味道仍持续不散,似要弥漫这整条百花巷。

主卧房间里开了半年的暖气终于关闭,通常昏暗的空间骤然明亮不已。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上,掩住了小院里惨败的景象,也遮去了一世风雪。

司锦卿将床单被套从深灰色换成了夏参衍最喜欢的浅蓝色。

而他的衍衍就躺在那片浅蓝里,轻轻闭着眼,眼睫仍然浓黑纤密,唇色浅淡,面容安详。

他静悄悄的,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

只是他再也不会睁开那双色泽浅淡的眸,眯着眼趴在窗台上朝他弯唇浅笑;也不会再站在耀眼的镁光灯下,为他的姑娘们轻扣唇齿,婉转吟唱。

司锦卿在床边坐了两个多小时。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一动不动的看了那沉睡的人两个小时。

他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怒吼失控,他只是惊慌失措的将早就失了生息的人送去了私人医院,空洞的看着医生一分钟都没有就从急救室里出来,然后告诉他那个残忍的事实。

最后他心如死灰的将那人已经冰凉僵硬的肉身带回家,直至现在。

“……主人。”

任湛低头垂眼,静静站在一旁。

开始的时候,任湛甚至没反应过来司锦卿怎么了,直到两个小时前听到医生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还能听从司锦卿的命令井井有条的去收拾夏参衍的衣物。

直到,他看到夏参衍藏在柜子深处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本边缘被火烧了一个角,深褐色爬满了纸张的边缘。不难看出,它曾被主人试图用火焚毁,最后却又意外留了下来。

笔记本首页写着一行字:“十三年大梦,一场空。”

任湛头昏脑涨,难过突然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

他十五开始跟着司锦卿,彼时司锦卿十六岁。

那时的小少主沉默寡言,也冷淡阴戾,司家族人和上上下下的仆从都有点怕他,任湛也不例外。

只是任家上下追随司家多年,身为任家的接班人,身为独子的任湛自然也就肩负起了追随少主的重任。

可他毕竟比司锦卿年少,面对这样的少主也不免心生畏惧。

司锦卿年少有为,他的背上是整个司氏家族,他永远是三尺神明,高岭之花。

于是任湛就怀着这种崇敬与畏惧跟着他。久而久之,他真的跟着众人把他当成了神。

以至于后来他才恍然发现,这位小少主只比他大了一岁,他是个人,他有血有肉。

他还记得司锦卿十八岁那年年末的家族宴会,大厅内觥筹交错,槟影相缠,热闹非凡。而他和司锦卿站在寂静的后园里,迎着凛冽的风看漆黑的夜空。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他不知道司锦卿在看什么,可小少主似乎就是看准了某个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片无垠的黑暗看了很久。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突然听小少主怔怔说:“我听到烟花的声音了,可为什么看不到烟花呢?”

当时的任湛还很青涩,惶惶低着头,不敢应声。但他却后知后觉的开始明白,那时的小少主该是很孤独的。

但后来司锦卿二十六岁那年年初一的凌晨。少主哄着年少的夏参衍睡下,下楼时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垂眼对楼脚的任湛笑说:“我看到烟花了。”

任湛也笑了。

由于长辈公务繁忙,而任湛又从小跟在司锦卿身边,所以任湛和家人并不很亲。他没有朋友,这些年只有司锦卿是他唯一的依靠。

所以那一年,当他看到孤独的少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璀璨烟火,他真的为他开心。

并且那之后司锦卿慢慢爱笑了,话变多了,人也暖了。

看向夏参衍的时候少主是最明朗温柔的。

哪怕后来被司家逼得没办法,司锦卿不得不暂时和夏参衍分开,那种独属于夏参衍的柔情也再也没有从他眼里剔去过。

而今他的小少主,终于还是失去了他的烟火。

所以当他无意中翻开这本笔迹,看到首页夏参衍写下的那句话时,他突然崩溃起来,心口闷痛到喘不过气。

原来两个相爱的人,也不一定会在一起。

只是夏参衍这么好的人居然会不得善终。

有时候他恍惚间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夏参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上午还和他交谈甚欢的人,到了下午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任湛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意,将手中沉厚残缺的笔记放在床头柜上,哽咽道:“……主人,这是……他留下的,您看看吧。”

当他知道夏参衍离开那一刻,他就觉得司锦卿似乎也要离开了,他有些害怕,他只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里面,然后盼着这本笔记里的内容能救救他。

………………

窗外寒风凛冽,昨天还晴空万里的南阳一夜之间白雪漫天。

司锦卿始终没有去碰那本日记,只是坐在床前静静的握着夏参衍冰凉绵软的手,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睡觉。

他闭了闭干涩的眼,垂眸吻了吻夏参衍的手,突然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可是当手指触到他安静的脉搏时又倏地闭上了嘴,只是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沉默的、一遍遍的吻他的手指。从小指到拇指,他将那只瘦弱惨白的手抓在手心里,妄图将自己的温度传到他死寂的肌骨里。

最后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之后,他又倏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起身的时候司锦卿眼前黑了一瞬,腿骤然一软,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扶住床头柜缓了会儿,然后绕到床的另外一边,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

窗外已经夜色浓重,也笼罩住了所有的惨败与萎.靡,司锦卿看了眼漆黑的夜空,然后又转身走回去,轻轻侧身合衣躺在了夏参衍身边。

昨天晚上他也这么看着他,那时他呼吸清浅。而今他还是这么看着他,彼时他已没有了呼吸。

司锦卿将头埋在他肩窝里,闭了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声才慢慢由远及近,直至清晰可闻时才吵醒了闭目假寐的司锦卿。

他只是睁开了眼,仍然侧躺在那里没有动,用手枕着头,静静看着夏参衍温润清和的侧脸。

窗外已经烟火万千,喧嚣人间却再也吵不到他和他的衍衍。只是当那绚丽的色彩从漆黑的夜幕炸开,又从落地窗悄悄进来洒在他和夏参衍身上时,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

他轻轻将脸埋在他肩窝处,待很久过去,久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渐渐消弭远去,那绚丽璀璨的色彩也不复存在后,他才动了动唇,哑声低低说:“……衍衍,新年快乐。”

他僵硬着,伸手虚虚环住了那人清瘦的身体。

又过了半晌,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了极低的啜泣声。

那个常年用沉稳的宽厚臂膀保护夏参衍的人,颤抖着身体,脆弱的不堪一击。

“衍衍,我爱你。”

那声音极轻极轻,轻到几乎听不见,嘶哑绝望,如同狂啸的风,在暗夜里撕扯着畸形的世界怒吼。

我爱你,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小心翼翼的藏了十四年,还以为一辈子那么长,总会让你知道,却没想到,一辈子还可以这么短,而今你再也不会知道我暗藏多年的爱意。

……………………

初一凌晨四点,司锦卿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任湛也一夜未眠,在长廊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听着房门微响。

他回过神,踉跄着站起来,可当视线移到从里面出来的人时,他猛的怔了下。

仅是一夜,那曾经高大挺拔的人却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唇上脸色毫无血色,如同行尸走肉,刹那失了生息。或者说,从知道夏参衍去世后开始,他就已经跟着他走了。

那惯常幽暗深邃的眼眸,空洞的失了光彩。曾经用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司氏家族的人,现在风一吹就能倒下去。

状如死物。

“……主人。”任湛眯了眯干涩的眼,声音沙哑不堪。

司锦卿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讷讷微微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天。

此时天还没亮,百花镇仍笼罩在无边寂静的黑暗里。小院和天空黑的让人心悸,冬季的南阳总是无星无月,寥寥荒芜。

可雪仍在下着,飘飘飞舞,疾疾无终。

大雪与枯萎的玫瑰一起,带上那个如雪一样的人,归于尘土山川与深海,再无踪迹。

司锦卿的面色隐在暗色中,晦暗不明。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哪,却又看得那么认真专注。

过了许久,任湛才听司锦卿用极其缓慢的低沉声音说:“给聂夫人和常逸打个电话吧。”

他说话的时候极其费力,嗓音低哑的像是砂纸摩挲着皮肉,每一个字都带着皮开肉绽般的痛苦。

“……是。”

给他们看最后一眼,既是司锦卿的报复,也是他对夏参衍的尊重。

雪被凉风裹挟着扑进了长廊,司锦卿闭了闭眼,感受着风雪的气息,似乎微微清醒了些。

他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沾上了微白的棉絮,他似乎从长久的沉睡中睁了睁眼,突然伸手情不自禁的接住了几缕幽幽而下的雪。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雪又在手心的温度中化成了微凉的水,覆在他掌心里。

司锦卿眸色微闪,闭上了眼。

…………………………

年初一,夏商徵没有工作,留在聂家陪齐雪纯。只是齐雪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向热衷在年末包饺子的她像是骤然失了兴趣,这个年初连厨房都没进去过。

聂家家主聂贺和聂泽臣一个坐在大厅里看昨晚联欢晚会的重播;一个被聂贺勒令待在楼下,不情不愿的坐在楼脚玩手机。

夏轸汐昨晚吃完年夜饭就走了,据说是今天朋友有聚会,没有过来。

这个年过的安静又诡异。

夏商徵陪着聂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后突然莫名焦躁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开始,整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昨晚昏昏沉沉的也只睡了个把小时,那个把小时里似乎迷糊着梦到了夏参衍。

梦见的是什么记不清了,只知道七八岁的夏参衍蹲在火堆前看着他笑,喊他“哥哥”,说他要走了。而当他想走近他的时候他又骤然消失不见,只有那堆火亮的晃眼。

夏商徵莫名有些心慌,今早醒来又鬼使神差的给他打了一次电话,不出所料,仍是空号。

这一年间他给夏参衍打了无数次电话,一开始还会提前找好借口给他一遍遍的打,可是不管他怎么打就是打不通,他听着号码从关机到空号,却仍在这一年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夏商徵甚至尝试着去找过夏参衍,想问他为什么不接他电话,然而夏参衍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他动用自己的势力,也无法寻到他一丝半点的痕迹。他想去问司锦卿,可紧接着司锦卿也消失不见了。

夏商徵站在落地窗前,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白雪皑皑的聂家大院,突然想起小时候夏参衍曾拉着他在家乡的小院里堆雪人。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两人都被冻得说不出话来,衍衍的脸红红的,看着他喜滋滋的笑,哪怕浑身冰寒,也乐在其中。

他垂了垂眼,有些落寞。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

夏商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手机屏幕,是个没见过的号码。一般这种号码他都是不接的。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按了接听。

电话里静了几秒,紧接着响起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夏先生,您好。”

夏商徵蹙了蹙眉,问:“你是谁?”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但很快,那人就回答了他的疑惑:“我是任湛。”

夏商徵瞬间知道是谁了。

夏商徵冷笑:“怎么?司总失踪大半年,终于舍得现身了?”

任湛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他身心疲惫,也不欲与他多周旋,只是说:“夏先生,您有时间吗?”

这只是客套的一句话,按理说年初这几天不可能没时间。

夏商徵也知道,但仍然丝毫不给面子的直接道:“没有。”

任湛也不恼,接着说:“您知道百花镇吗?”

乍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地名,夏商徵眸色微黯,没有说话。

任湛也没有和他虚与蛇委下去的打算,直接说:“百花巷您应该也知道吧?”

“什么意思?”夏商徵一怔,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任湛默了半晌,道:“百花巷09号……”

夏商徵不耐道:“别卖关子……”

任湛深吸口气,道:“……夏参衍在这里。”

夏商徵神经一紧,咬了咬牙道:“关我什么事。”

任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如您所愿,他死了。”

夏商徵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碎。

……………………

“逸哥,新年好啊!”

“逸哥新年好!”

“常逸哥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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