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海的嘴巴抿得像一条线, 深吸一口气，在包熠喊“a”之后还真跪得更好更直了。
他可是专业的演员，怎么能再次输给‘东郭先生’。
这一幕接着上一幕：女皇下诏, 丞相继续阻拦。
芝芝拿着毛笔刚在诏书上准备提笔，但又停了下来。
她家那位是不是不会毛笔字来着？
李姐担忧地频频侧目。
是她失职了，很多课都没给芝芝补上, 古装戏可不是只靠演技就行的。
那芝芝现在会不会觉得很尴尬？
护崽心切的李姐刚想和包导说一句。
“你跪过来, 我念你写。”芝芝声音悦耳但话里的内容却无比气人。
好，谁尴尬都不会是这位祖宗尴尬。
李姐赶紧把嘴巴闭上。
闻一海：······
他余光瞟了一眼包熠, 发现他看姚芝芝的神色居然变成了赞赏。
艹, 混蛋。
闻一海顶着满脸的屈辱愤怒, 跪着来到女皇的案边。
靠，这家伙肯定是肚子里没墨水不敢动笔, 居然还想用这种办法让他写，然后自己躲过去。
他悲愤提笔，姿势优雅能看出很有大家风范。老戏骨嘛, 为了演好古装, 也一直练了几十年了。
“天下大寒，凋敝无色, 战事之后，更显冷清伤怀，百姓亦无欢颜。今命天下百花盛开, 百姓可与朕同乐。”芝芝的话一字一顿, 带着不可忤逆的威严。
虽然这是原台本的句子, 因为本来就是风景文化宣传片，台词也不太尽心。但在芝芝的念白下，显出了一种真正皇恩雷霆感。
“陛下！”
他咬咬牙, 再次跪行到姚芝芝脚边，声音颤抖：
“臣恕难从命。就像臣之前的话那样，四时皆有其序，扰乱天时恐获罪于天啊。”
他一个大前辈都这样给后辈配戏了，他到要看看包熠能维护这个姚芝芝到什么时候，
“哦~就像女子不该为皇一样吗？”芝芝眼神冰冷地看着伏跪在地上的闻一海。
闻一海和众人心里陡然一惊：
好厉害，这句自创的台词接得太顺了！既接住了刚刚闻一海即兴发挥的台词，还顺带表明了女皇此刻内心在意的事。
之前茶室里，符梓老师说不行之后，姚芝芝就特意用手机查了一下资料。
人类的女孩子也太惨了，明明肩负着生育重担，不应该有更大的权利吗？有才又有能力的女生凭什么不能当皇帝！
而摄像机旁边的包熠不住点头。
被姚芝芝这句即兴的台词彻底压下去的闻一海那是浑身难受。
当姚芝芝的女皇说完那样一句话后，身为丞相的他，不管有再多不满，都得领命写诏书了。
闻一海勉强扶跪在案边，写字姿势非常难受，一笔一字都透露着怨气。
“好！一条过！如果这两幕连在一起看，就更不错了。”包导一边整理刚刚的镜头，一边发出赞叹。
脾气本来就不好的闻一海这回实在是忍不住话头。
他把手上的毛笔往案侧一丢：“包导，我承认姚老师可能刚刚那句即兴台词接得不错，但第一幕和这一幕的表演我都觉得脱离了历史上女皇的性格。历史上她向来爱惜人才，又怎么会这样对自己的宰相呢？”
包熠摇摇头：“芝芝老师不止是表现好，今天这两幕的表现甚至都超过了一些老戏骨。”
？？？
“拜托，就算姚芝芝跟你拍过《禅》，你很喜欢这个演员。但身为一个导演，也不能这样睁着眼说瞎话。”
众人都在用‘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看着包熠。
李姐背后开始冒汗。
虽然有导演当后台很爽，但是也不能这么得罪其它的前辈老师啊。
符梓也是没搞懂包熠的话，但毕竟是徒弟，他决定默默支持。
“就像刚刚闻一海老师说的那样，历史上女皇并不是一个跋扈的人，她甚至很大度爱才。但我们今天选取的是《镜花缘》里，女皇冬日强令百花盛开的故事。
冬天要百花盛开离谱吗？离谱。那么对比一个女人当上大唐盛世的女皇离谱吗？一样离谱。所以当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不是爱惜人才了，而是她的皇威。”
包熠不禁拍了一下旁边的摄像机：“所以芝芝老师自创的那段台词简直太神！和女皇此刻该有的心境太贴合了。
本来台本给到我的时候，我是不满意上面台词的。但是上面给的嘛，也不好多说什么。所以我开拍之前也说，各位老师可以尽情发挥。没想到最让我惊喜的还是芝芝老师。”
包熠眼神划过闻一海：“老戏骨们因为了解整段历史，反而会不自觉地表现女皇的英明神武。但是女皇此时只是一个想确定权威的新帝而已，她爬上了男权社会最顶端，在她威严的冠冕背后其实是一种极大的安全缺失。
芝芝老师最开始让你跪下，说牡丹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女皇隐晦的提示了。
结果丞相依然满脸不服，又让丞相过来代拟圣旨，这是女皇的第二次提示。
直到她说出‘就像女子不该为皇一样吗’，这已经是给丞相最后机会了。”
包熠说到这里不禁大声赞叹：“没想到这么扁平的台本，短短的几句对戏，还能被芝芝老师设计出女皇的多种层面变化。真的太厉害了！”
旁边人也是一种恍然大悟，然后用看神仙的表情看芝芝。
这还是李姐第一次看姚芝芝演戏，没听包导解说的时候，她还真没看出来她家这个傻小姐居然一举一动都这么有深意。
李姐现在就是后悔，刚刚应该打开录音，把包熠的夸夸录下来，回去给姚家两老和明疏听。
他们家芝芝可真是感悟角色的天才啊！
包导兴奋地夸了她这么久，但姚芝芝是一句也没听懂包导夸了个什么东西。明明主语都是她，但是好像跟她本人毫不相干。
不过关系，她得意看了眼李姐，发现李姐也是一脸的激动。
好耶，她的每周糖分额度到手了！
闻一海现在整个人都傻了。
他看着姚芝芝满眼复杂，这个‘东郭’居然这么有才华？
哼，那也不能掩盖她的人品败坏。
更气的是刚刚听了包熠夸姚芝芝夸几分钟，闻一海才发现他居然还在一直跪着。他刚想起来，导演又说下一幕开拍了。
啧。
他只好又调整了一下跪姿，尝试让自己舒服些。
“你继续跪回那边去。”女皇眼神高高在上，随意飘向旁边的枯叶堆。
闻一海：NMD，你听见了吗，姚芝芝，NMD！
他满心悲愤地继续移跪到之前的那个枯叶堆上。
这一幕主要讲的是女皇下达诏书后，百花仙子们都不敢违抗人间帝皇的旨意，纷纷让所属的花朵盛开。只有牡丹仙子抗旨不尊。
已经坐在旁边等了一会的那昕雨这时带着干冰特效来到御花园。
她温柔的眉眼配上其它贵气的五官，是著名的“皇后专业户”，所以这次演牡丹仙子也算是专业对口。但这次为了凸显牡丹的雍容感，化妆老师特意把她的妆感画得厚重，也是为了削减一些她本人自带的温柔气质。
“陛下，”她微微倾身，“恕牡丹不能从命。花时天定，即使您现在已贵为天子，也没有权利更改。”
芝芝隔着冠冕珠帘，静静地看了那昕雨几秒：“来人啊，拿一盆清水来，为牡丹仙子洗漱，让她清醒一下。”
！！！
刚刚折磨闻一海老师，现在改折磨那昕雨老师了吗？
这个姚芝芝是包导的私生女吗？居然敢当着他的面，以拍戏为借口让一个女演员当众卸妆羞辱她？
李姐这次变成手心冒冷汗了。这也太得罪人了，大小姐是因为还在和她怄气才这样的吗？
旁边扮演太监的群演一时之间不敢动。
“怎么，我不是皇帝吗？我的话如今请不动人了？”姚芝芝继续加码。
群演见包导居然没阻止，只能颤巍巍地真去端了一盆水，递给旁边站岗的小宫女让她给那昕雨老师洗脸。
小宫女每擦一下，都要深呼吸几下再继续。真的是在用生命祈祷那昕雨老师千万别现在爆发，就算要爆发，也千万别爆发在她身上。
整个场地寂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等小宫女用龟速帮那昕雨擦完脸后，一个几乎全素颜的牡丹仙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纹的眉毛和美瞳线那些是擦不掉的。
大家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那昕雨老师这样也很美。
这边那昕雨素着脸，依然维持着表演状态，微微欠身：“陛下，恕难从命。”
大部分人都在心里夸她的敬业。
“把园子里所有的牡丹花都拿去烧掉。”
谢天谢地，这个姚芝芝终于结束即兴表演，念正经台词了。
小太监这次麻溜地就开始行动，很快银霜素裹的花园间，升起寥寥火光。在御花园里几位主角的脸上映出不同的阴影，在包导的镜头里显出不同的深意。
“很好！一条过！”包熠鼓掌
这也一条过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昕雨老师身上。
包熠也看出来了，无奈清清嗓子：“可能大家以为刚刚是芝芝老师的胡闹，但那个行为真的是让人物更丰满了。我是说真的，不是在拿我的工作开玩笑。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次台本太单薄了。如果牡丹仙子的一次拒绝，女皇就要把所有牡丹烧掉，你们不觉得她太儿戏吗？就算之前说过女皇这次行为是为了确立威信，但是不是像小孩子胡闹那样确立的。
询问，给与压力与机会，再次拒绝，她才会实行最后的措施。就像之前对丞相的提示和威胁那样。芝芝老师再次把扁平角色丰富化了。
而且她连这个洗脸都不是乱用的。
牡丹仙子本人和牡丹花其实是一体的，古人总说水火无情，正因为《镜花缘》里记录的是女皇是用火烧光了牡丹花，所以芝芝老师才会先用水的。
还正好对应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雷霆是火，雨露是水。真的很有深意和设计感。”
说完包熠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姚芝芝。
你有本事演这么好，也自己解释解释啊，每次都要他这个导演上阵，感觉他才是她师父一样。
芝芝一脸懵逼地望着包导。
虽然没听懂，但是这么一大段好像讲得很厉害的样子呢。
众人再次仰望姚芝芝，不过这次还是有些膈应。
虽然经包导一解说，这个姚芝芝确实在人物细节方面处理得很好，但还是有些欺负人。可能因为闻一海本身脾气暴躁人缘就不好，他被欺负旁人也只是感慨一下。
但那昕雨老师可是个大家都喜欢的温柔好人啊，所以大家对她还是饱含同情的。
包熠的拍手声打断了这种氛围：“我们这次“大寒”的拍摄就结束了，大家都辛苦啦。”
之后的画面就加上大寒雪景，百花和牡丹就行，人的戏份就到这里了。
众人都还有些恍惚。怎么结束得这么快的吗？才一个小时不到呢？妆发花的时间都比拍的时间久。
群演们这时已经没了之前对姚芝芝的不满。
是的，不满。
因为他们本来是来拍其它节气的，结果包导去外面喝个茶带回姚芝芝，就突然该注意要临时加一个“大雪”的拍摄行程。
现在可是夏天37度诶，谁愿意穿大棉袄在太阳底下傻站着陪NG啊。
而且听说这个姚芝芝还一部作品都没有，就算网上把她吹成神仙了，在群演心里，当姚芝芝的配角也就是轻度中暑和重度中暑的区别。
可没想到这就结束啦？他们就呆了半小时啥都没做，就能拿两份工钱啦？这也太爽了。
那下次这个姚芝芝来这边拍戏，他们一定提前半小时来排队。简单省事还能拿钱，谁不喜欢？这种拍戏的完成效率连大前辈都做不到啊。
包熠这边也是完全没想到他以为是压箱底的‘节气’居然能完成得这么快，果然姚芝芝就是旺他啊。
“导演，那那个还拿出来吗？既然结束得这么快······”
包熠小眼一瞪：“我缺那么点钱吗？定都定了，当然拿出来啊，快去拿。”
说着工作人员马上从休息室里推出一个个装满餐盒的小推车。
“哟，包导这么客气嘛，还给我们定了大餐当盒饭啊。”那昕雨还有些惊喜，她确实有些饿了。
“那是，因为临时要大家帮忙加戏嘛。”包熠脸上挂着歉意的笑：“而且还是这种大夏天拍冬天戏，怎么能不好好贿赂一下各位老师呢？”
就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拍完了。
包熠虽然还在笑，但已经开始后悔，好像这赔礼是他亏了啊。
工作人员把餐盒一一打开，里面居然是鲜美异常的海鲜大宴。什么鲍参翅肚，螃蟹龙虾蛤蜊。
包导简直是破大财了，毕竟蜀城是个内陆城市，要弄这么满满几餐车的海鲜那价格可不低，而且这海鲜肉眼可见得新鲜肥美。
“我今天还特意打听过闻一海和那昕雨两位老师很都喜欢海鲜，所以我就在雅鲜阁定了这么一套。大家都有份，绝对够吃。”
既然已经亏了，那这人情他一定得拿到。其实是他来蜀城太馋海鲜了，但就要故意说是为了另外老师。
包熠笑得得意。论做人，他当了这么久导演可没输过，要不然他去哪拉的这么多电影赞助。
闻一海听包导还为了自己点的海鲜，心里因为之前姚芝芝生的气稍稍消散了一些。
“来来来，群演老师也一起来吃，我特意按照全组人数定的，让雅鲜阁帮我弄成了小套餐的形式，每人拿一份，里面饱含了它家的各种特色海鲜菜式。”
群演们看又是天降福利，人群一阵骚动。平时他们能有盒饭就不错了，现在双倍工钱还能吃大餐，真的好事成双啊。难怪包熠导演一直说姚芝芝是福星，真的是会有好事发生。
李姐想起之前芝芝换装时的感慨，刚想和芝芝说一句：“减肥节食的事今天就忘了，女艺人也不该太瘦。而且你今天表现得非常棒。”
结果一回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芝芝早坐到那昕雨旁边拿筷子等着拿海鲜大餐了。
“那昕雨老师，我比较能吃，你能把你的那份给我吗？”芝芝手里拿着一份自己的餐盒，眼睛还望着那昕雨手里的那份。
众人都惊讶地回头看姚芝芝。这两人以前莫非有仇？
李姐马上跑到这边来，顺手把自己的那盒放到芝芝膝盖上，然后对着那昕雨弯腰致歉：“抱歉抱歉，那昕雨老师，我们芝芝就是喜欢开玩笑。她没有要你那份的意思，就是想逗人开心。”
其余人一脸的不信。
那你把自己的给姚芝芝干嘛？一副要堵上她嘴的架势。
闻一海是真的受不了姚芝芝这个‘东郭先生’的恶行了。
把自己手上的那盒海鲜往前一丢，腾地站起来：“姚芝芝，你身为出道不久的后辈，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礼貌吗？刚刚包熠导演都说了，那昕雨老师喜欢海鲜，他才点的雅鲜阁，而且算好了一人一份。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都不应该找那昕雨老师要第二份？”
还觉得不够，之前拍那几幕时，被姚芝芝呼来喝去的气也涌上脑门：“是，我知道刚刚包导夸了你女皇的‘专权独断’演得很到位。但你也不该戏外也这样？还真当自己是女皇了？你别告诉我，这才两幕戏，你就入戏到无法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