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 序(1 / 2)

 王度庐是位曾被遗忘的作家。许多人重新想起他或刚知道他的名字,都可归因于影片《卧虎藏龙》荣获奥斯卡奖的影响。但是,观赏影片替代不了阅读原著,不读小说《卧虎藏龙》(而且必须先看《宝剑金钗》),你就不会知道王度庐与李安的差别。而你若想了解王度庐的“全人”,那又必须尽可能多地阅读他的其他著作。北岳文艺出版社继《宫白羽武侠小说全集》《还珠楼主小说全集》之后推出这套《王度庐作品大系》(以下简称《大系》),对于通俗文学史的研究,可谓功德无量!

王度庐,原名王葆祥,字霄羽,1909年生于北京一个下层旗人家庭。幼年丧父,旧制高小毕业即步入社会,一边谋生,一边自学。十七岁始向《小小日报》投寄侦探小说,随即扩及社会小说、武侠小说。1930年在该报开辟个人专栏《谈天》,日发散文一篇;次年就任该报编辑。八年间,已知发表小说近三十部(篇)。1934年往西安与李丹荃结婚,曾任陕西省教育厅编审室办事员和西安《民意报》编辑。1936年返回北平,继续以卖稿为生,次年赴青岛。青岛沦陷后始用笔名“度庐”,在《青岛新民报》及南京《京报》发表武侠言情小说(同时继续撰写社会小说,署名则用“霄羽”)。十余年间,发表的武侠小说、社会小说达三十余部。1949年赴大连,任大连师范专科学校教员。1953年调到沈阳,任东北实验中学语文教员。“文革”时期,以退休人员身份随夫人“下放”昌图县农村。1977年卒于辽宁铁岭。

早在青年时代,王度庐就接受并阐释过“平民文学”的主张。他的文学思想虽与周作人不尽相同,但在“为人生”这一要点上,二者的观念是基本一致的。

从撰写《红绫枕》(1926年)开始,王度庐的社会小说(当时或又标为“惨情小说”“社会言情小说”)就把笔力集中于揭示社会的不公、人生的惨淡,以及受侮辱、受损害者命运的悲苦。

恋爱和婚姻是“五四”新文学的一大主题。那时新小说里追求婚恋自由的男女主人公面对的阻力主要来自封建家庭和封建礼教,作品多反映“父与子”的冲突——包括对男权的反抗,所以,易卜生笔下的娜拉尤被觉醒的女青年们视为楷模。到了王度庐的笔下,上述冲突转化成了“金钱与爱情”的矛盾。

正如鲁迅所说:娜拉冲出家庭之后,倘若不能自立,摆在面前的出路只有两条——或者堕落,或者“回家”。王度庐则在《虞美人》中写道:“人生”“青春”和“金钱”,“三者之间是相互联系着的”,而在当时的中国社会里,金钱又对一切起着主导性的作用。他所撰写的社会言情小说,深刻淋漓地描绘了“金钱”如何成为社会流行的最高价值观念和唯一价值标准,如何与传统的父权、男权结合而使它们更加无耻,如何导致社会的险恶和人性的异化。

王度庐特别关注女性的命运。他笔下的女主人公多曾追求自立,但是这条道路充满凶险。范菊英(《落絮飘香》)和田二玉(《晚香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虞婉兰(《虞美人》)终于发疯,生不如死。唯有白月梅(《古城新月》)初步实现了自立,但她的前途仍难预料;至于最具“娜拉性格”,而且也更加具备自立条件的祁丽雪,最终选择的出路却是“回家”。

这些故事,可用王度庐自己的两句话加以概括:“财色相欺,优柔自误”(《〈宝剑金钗〉序》)。金钱腐蚀、摧毁了爱情,也使人性发生扭曲。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他的社会小说正是通过写人,而使社会的弊端暴露无遗。

在社会小说里,王度庐经常写及具有侠义精神的人物,他们扶弱抗强,甚至不惜舍生以取义。这些人物有的写得很好,如《风尘四杰》里的天桥四杰和《粉墨婵娟》里的方梦渔;有些粗豪角色则写得并不成功,流于概念化,如《红绫枕》里的熊屠户和《虞美人》里的秃头小三。

上述侠义角色与爱情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样,也是现代社会中的弱者。作者不止一次地提示读者,这些侠义人物“应该”生活于古代。这种提示背后隐含着一个问题:现代爱情悲剧里的那些痴男怨女,如果变成身负绝顶武功的侠士和侠女,生活在快意恩仇的古代江湖,他们的故事和命运将会怎样?这个问题化为创作动机,便催生出了王度庐的侠情小说,这里也昭示着它们与作者所撰社会小说的内在联系。

《宝剑金钗》标志着王度庐开始自觉地把撰写社会言情小说的经验融入侠情小说的写作之中,也标志着他自觉创造“现代武侠悲情小说”这一全新样式的开端。此书属于厚积薄发的精品,所以一鸣惊人,奠定了作者成为中国现代武侠悲情小说开山宗师的地位。继而推出的《剑气珠光》《鹤惊昆仑》《卧虎藏龙》《铁骑银瓶》①(与《宝剑金钗》合称“鹤-铁五部”)以及《风雨双龙剑》《彩凤银蛇传》《洛阳豪客》《燕市侠伶》等,都可视为王氏现代武侠悲情小说的代表作或佳作。

作为这些爱情故事主人公的侠士、侠女,他们虽然武艺超群,却都是“人”,而不是“超人”。作者没有赋予他们保国救民那样的大任,只让他们为捍卫“爱的权利”而战;但是,“爱的责任”又令他们惶恐、纠结。他们驰骋江湖,所向无敌,必要时也敢以武犯禁,但是面对“庙堂”法制,他们又不得不有所顾忌;他们最终发现,最难战胜的“敌人”竟是“自己”。如果说王度庐的社会小说属于弱者的社会悲剧,那么他的武侠悲情小说则是强者的心灵悲剧。

王度庐是位悲剧意识极为强烈的作家。他说:“美与缺陷原是一个东西。”“向来‘大团圆’的玩意儿总没有‘缺陷美’令人留恋,而且人生本来是一杯苦酒,哪里来的那么些‘完美’的事情?”(《关于鲁海娥之①这里叙述的是发表次序。按故事时序,则《鹤惊昆仑》为第一部,以下依次为《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铁骑银瓶》。

死》)《鹤惊昆仑》和《彩凤银蛇传》里的“缺陷”是女主人公的死亡和男主人公的悲凉;《宝剑金钗》《卧虎藏龙》《铁骑银瓶》里的“缺陷”都不是男女主角的死亡,而是他们内心深处永难平复的创伤;《风雨双龙剑》和《洛阳豪客》则用一抹喜剧性的亮色,来反衬这种悲怆和内心伤痕。

王度庐把侠情小说提升到心理悲剧的境界,为中国武侠小说史做出了一大贡献。正如弗洛伊德所说:“这里,造成痛苦的斗争是在主角的心灵中进行着,这是一个不同冲动之间的斗争,这个斗争的结束绝不是主角的消逝,而是他的一个冲动的消逝。”①这个“冲动”虽因主角的“自我克制”而消逝了,但他(她)内心深处的波涛却在继续涌动,以致成为终身遗恨。

李慕白,是王度庐写得最为成功的一个男人。

有人说,李慕白是位集儒、释、道三家人格于一身的大侠;这是该评论者观赏电影《卧虎藏龙》的个人感受。至于小说《宝剑金钗》里的李慕白,他的头上绝无如此“高大上”的绚丽光环——古龙说得好:王度庐笔下的李慕白,无非是个“失意的男人”。

在《宝剑金钗》里,李慕白始终纠结于“情”和“义”的矛盾冲突之中,他最终选择了舍情取义,但所选的“义”中却又渗透着难以言说的“情”。手刃巨奸如囊中取物,李慕白做得非常轻易;但是他却主动伏法,付出的代价极其沉重。他做这些都是自愿的,又都是不自愿的。出发除奸之前,作者让他在安定门城墙下的草地上做了一番内心自剖,这段自剖深刻地展示着他的“失意”,这种心态可以概括为三个字——“不甘心”。

在本《大系》所收“早期小说与杂文”卷中,读者可以见到王度庐用笔名“柳今”所写的一篇杂文《憔悴》,其中有段文字,所写心态与上述李慕白的自剖如出一辙。读者还可见到,《红绫枕》里男主角戚雪桥为爱①弗洛伊德:《戏剧中的精神变态人物》,张唤民译,载《二十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上),复旦大学出版社,1987。

人营墓、祭扫时的一段内心独白,其心态又与柳今极其相似。于是,我们看到了王度庐、柳今、戚雪桥(还有一些其他角色,因相关作品残缺而未收入《大系》)与李慕白之间的联系——李慕白的故事,是戚雪桥们的白日梦;戚雪桥、李慕白们的故事,则是柳今、王度庐的白日梦。

不把李慕白这个大侠写成一位“高大上”的“完人”,而把他写成一个“失意的男人”,这是王度庐颠覆传统“侠义叙事”,为中国武侠小说史做出的又一贡献。

玉娇龙,是王度庐写得最为成功的一个女人。

玉娇龙的性格与《古城新月》里的祁丽雪有相似之处,但是她的叛逆精神更加决绝、更加彻底。为了自由的爱情,她舍弃了骨肉的亲情。同时,她也舍弃了贵胄生活,选择了荆棘江湖;舍弃了城市文明,选择了草莽蛮荒。

对玉娇龙来说,最难割舍的是亲情;最难获得的,是理想的婚姻。

她发现自己选择罗小虎未免有点莽撞,所以又离开了他。她获得了自由的爱情,却在事实上拒绝了自由的婚姻。这与其说反映着“礼教观念残余”“贵族阶级局限”,不如说是对文化差异的正视。尽管如此,这位“古代娜拉”并未“回家”,而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一条不归路。这条路是悲凉的,同时又是壮美的。

玉娇龙和李慕白都是“跨卷人物”。《剑气珠光》里的李慕白写得不好,因为背离了《宝剑金钗》中业已形成的性格逻辑。《铁骑银瓶》里的玉娇龙则写得很好,她青年时代的浪漫爱情,此时已经升华为伟大的、无私的母爱。她青年时代的梦想,终于在爱子和养女的身上得以成真,但是他们携手归隐时的心态,也与母亲一样充满遗憾。

王度庐的上述成就,都是源于对传统武侠叙事的扬弃,这也使他的武侠悲情小说拥有了现代精神。

王度庐又是一位京旗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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