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不似小五这般活泼好动,没有大嗓门得“哇”了几声之后,就直接扑进沙区去,扑一脸泥。
也不似桃桃这般,乖巧的好奇宝宝一个,一手抱着自己的玉米清之,一直眨了水灵灵的眼睛,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从头至尾,小七都规规矩矩得牵着沈悦的手。
明明目光都不够用了,被映入眼帘的沙区、攀爬区、主游戏区和远处的草坪、彩虹跑道全然吸引住,伸着脖子,垫着脚尖,仿佛见到新的天地一般。但言行举止上,却比小五和桃桃都要安静、听话、懂事和规矩不吱声……
快要路过沙区时,小七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
又不由回头,看了慧妈妈一眼。
慧妈妈正有些焦心这处幼儿园,尽是孩子玩耍的地方,譬如沙区、攀爬区。扬沙和攀爬对孩子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事,慧妈妈心中不禁有些担心……
慧妈妈的脸色很有些不好。
小七习惯了察言观色,见慧妈妈这幅脸色,小七便没有再出声。只低着头,由沈悦牵着往前面走去。
沈悦却缓缓停下脚步,自小七面前蹲下,与小七齐高,温声问道,“小七,你不想玩沙子吗?小五刚才玩了很久才出来……”
“真的吗?”听到五哥竟然在沙区玩了很久,小七睁大了眼,很是羡慕。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自觉得瞥目看向一侧的慧妈妈。
沈悦跟前,慧妈妈不好真说什么。
眼见沈悦也循着七公子的目光,朝她看过来,慧妈妈朝小七隐晦叹道,“这沙区里的沙子太脏了,七公子才大病初愈……”
小七眸间有些失望。
但即便失望写在眼中,却仍未同慧妈妈争执。
目光看回沈悦时,藏了泄气。
沈悦目光微微滞了滞,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头,轻声道,“那我们摸一摸沙子好不好?”
小七原本泄气的眼神,瞬间似是看到希翼一般,下意识笑起来,小鸡啄米似的朝沈悦连连点头。
看到沈悦眼中的肯定神色,又兴匆匆看向慧妈妈。
慧妈妈脸色微怔。
原本,听完沈悦一番话,她想着当怎么回绝,却见沈悦也起身,朝她道,“慧妈妈,您不用担心,一旁就有皂角和洗手台,稍后我们将手洗干净,再去下一处。”
还不待慧妈妈开口,却听小七少有的祈求和坚持,“慧妈妈~”
沈慧妈妈不好拂了沈悦颜面,勉强扯了一丝笑容,“那小心些,别将沙子弄到眼睛里了。”
“好!”小七已牵了沈悦往沙区去。
慧妈妈不由皱眉。
沈悦牵小七蹲下,指尖轻轻捏了捏细沙,温声问道,“小七,你摸摸看看,觉得沙子像什么?”
小七从未玩过沙子,尤其是这样细细软软的沙子,沈悦一问,小七眼睛中似是都充满了憧憬,大声应道,“像水!”
沈悦笑了笑,“还有呢?”
小七又抓了一把,再仔细感受,忽得,又笑起来,“还像……慧妈妈的手!”
身后的慧妈妈愣住,眉头却半舒。
沈悦又笑了笑,循循善诱,“为什么会像慧妈妈的手?”
小七笑道,“因为……让人很舒服。”
小七说完,开心朝慧妈妈笑了笑。
慧妈妈尚未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小七已听话起身,先前说的是摸一摸沙子,便真的只摸了摸沙子,就不多玩旁的了。
小七比想象中的更遵守秩序。
沈悦牵了小七去一旁的洗手台处洗手。
慧妈妈又想起方才七公子那声“像慧妈妈的手”,一时眼底些许温润。半晌,嘴角才微微牵了牵。
再等沈悦牵了小七回来,小七便不似早前那般拘谨,敢看,敢想,也敢试着提要求想玩综合游戏区的滑滑梯了。
慧妈妈担心滑梯有些高。
沈悦轻声道,“方才桃桃在滑滑梯这里玩了许久,小七的个头要比桃桃高,又更小心,我们在一旁看着,不离太远,不会有问题的。”
慧妈妈虽应了,却仍不放心,一直在近处。但见小七在滑滑梯上同她招手,又从滑滑梯上嘻嘻哈哈滑下来的时候,沈悦还是看见慧妈妈眼角的紧张,又并着些许笑容。
“沈姑娘勿怪,奴家也是怕七公子受伤……”慧妈妈特意寻了机会开口,“照顾孩子,安全是首要的,七公子自幼是奴家看着长大的,也是奴家心头上的肉,自然看得比旁得都更重些。虽说小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夫人去世得早,也将七公子托付于奴家,奴家总是要事事都上心些的……”
慧妈妈这番话字斟句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应当,早前没少同旁人说起过。
而眼下,慧妈妈这番话是特意说给她听,来试探她意思的……
沈悦嘴角微微勾了勾,“慧妈妈,您已经将小七照顾得很好,小七也比我们想象中的更聪明,懂事。小七现在需要的,除了您的照顾,还有在日常生活中学会自己判断危险与否,也要能自己探索和评估周围。若是哪一日,慧妈妈您刚好不在,小七他也知晓如何照顾好自己……”
沈悦声音虽温和,言辞间却并未让步,但又不会让人听起来觉得不舒服。
慧妈妈语塞。
恰好,小七发现了一侧的圆环树洞区,仿佛对圆环树洞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尝试着从一头钻进去,又从另一头爬着钻出来,身上虽然沾了灰,却乐在其中。
有沈悦在,慧妈妈也不好制止。
树洞内有岔路口,小七这回从这头钻出来,下一回又从另一头钻出来,新奇无比。再试一次的时候,又是新的洞口。小七在圆环树洞区探索了很久,结束的时候,小七还兴奋得同慧妈妈分享,“这个真的好有意思!”
慧妈妈一面给他擦汗,也一面在想,这一阵子都在病着,她似是许久也未见到七公子这么开心的时候了……
等到彩虹跑道和蹴鞠草坪时,小七终于“哇~”得一声起哄了出来。
这才是孩童的天性。
“阿悦,这是什么?”小七指着环形球门,眼中皆是好奇。
沈悦上前,俯身朝他道,“是蹴鞠呀,就是把蹴鞠踢进环形球门里,要不要试试?”
小七受了鼓舞,却果真未中。
小七不气馁,反而高兴。
沈悦道,“日后我们有专门的课程是学习蹴鞠的,会有教授蹴鞠的师傅来幼儿园。”
“真的吗?!”小七太感兴趣。
“嗯。”沈悦笃定。
小七却又拢了拢眉头,“可是阿悦,我经常生病……”
沈悦又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所以才需要锻炼身体,健壮的身体就不会经常生病了。踢蹴鞠是很好的方式之一,方才我们玩得滑滑梯也是。户外活动区有很多活动都可以锻炼身体,到时候,你可以和小五,桃桃一起……”
“真的吗?阿悦,那我可以和小五,桃桃一起玩滑滑梯了!”小七欢呼拍手。
慧妈妈微顿。
她一直以为,七公子不喜欢同五公子和九小姐一处玩耍……
沈悦正好牵了小七上前,“慧妈妈,我们去教室吧。”
慧妈妈微微颔首。
教室中,沈悦给小七介绍分区,小七认真听着,眼中企及之处仿佛都是新奇的。尤其是机关板,小七跪在一侧,仔细探索了许久上面的锁头、卯结构等等……
在粉红塔处,小七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将粉红塔水平排序后,自己干脆躺在粉红塔一侧认真观察,目不转睛。
不远处,沈悦同慧妈妈道,“小七的逻辑性很强,观察力也好,手指的精细动作也很好,只是在大运动方面需要加强,在幼儿园的时候,可以和小五一道,多跑跑跳跳,做些大运动,对小七的身体健康有好处。”
慧妈妈笑了笑,委婉道,“不瞒沈姑娘说,五公子个性有些强,我们七公子有些弱,奴家心中也是有顾虑,怕七公子在幼儿园中被欺负……”
沈悦看了看她,宽慰道,“慧妈妈,您可能需要放宽心。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也要同人相处,这是每个孩子的必经过程。现在正是小七学习与同龄人相处最好的时候,眼下又在家中,小五还是兄长,应当是最好的环境。若是慧妈妈害怕眼下小七受欺负,就将他保护得很好,他没有在合适的时候习得与人相处的能力,那日后小七在府外若是遇到事情,不也会再受欺负吗?或许,会比现在更重,慧妈妈能一直陪着小七吗?”
慧妈妈眸间迟疑。
其实沈悦说的,她不是想不通透,只是不愿意去想。
慧妈妈心中稍许掂量,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沈姑娘这么忙,府中又这么多孩子,照顾不过来其中一两个,王爷和陶管家也不会说什么……”
这是将话说到了明面上,沈悦看她。
慧妈妈知晓她是听明白了的,便又继续叹道,“早前府中也来过不少嬷嬷但七公子毕竟是奴家看着长大的,夫人早前又将七公子托付给了奴家,是信得过奴家,奴家替沈姑娘分忧也是应当的……沈姑娘你说呢?”
沈悦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眨了眨,再抬眸看向慧妈妈时,眸间还是惯来的温和,却多了几分笃定,“慧妈妈,府中的孩子无论是谁在照顾,在幼儿园,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王爷既然嘱托我照顾好他们,那我就应当对他们的成长负责,不会区分对待小五、小七或是桃桃。”
慧妈妈错愕目光中,沈悦继续道,“我能理解慧妈妈的不放心,也能理解这需要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和慧妈妈可以频繁沟通小七的事,我也会在幼儿园中多关注小七的情况;但也希望慧妈妈能理解,照顾小七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家中和幼儿园需要相互配合,不同的成长环境对小七来说都是需要的……”
沈悦言罢,正好教室另一端小七唤她,“阿悦!我可以用这个茶壶和茶杯倒茶吗?”
“慧妈妈,我去看看。”沈悦起身。
慧妈妈勉强笑了笑。
沈悦到了小七跟前,半蹲下来,“你是想做倒茶的工作吗?”
小七眼中期许,“嗯。”
沈悦温和道,“用热水会有烫伤的危险,所以在教室里,我们可以尝试用温水替代工作,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七欢喜。
慧妈妈略微出神。
***
大军行得慢,夜间很晚才至徽城留宿。
今日前方传来洪州地界的剿匪文书,卓远在屋中认真过目。文书同他早前看过的有些出入。有人在文书上动过手脚,卓远心知肚明。
但动过手脚的文书,他更要认真看看,否则,如何知晓有人想要误导他什么?
子时前后,副将见卓远屋中还有灯光,知晓他还未歇下,便扣门到了屋中,“王爷,才到的军鸽,是王府的信笺。”
副将上前,双手呈上,卓远抬眸接过。
陶叔是会每日用军鸽给他送信,交待府中的事情,但眼下,似是有两张纸笺?
卓远好奇拆开其中一个。
目光接触到纸笺上的字迹时,微微顿了顿,很快展露笑颜。
是沈悦的字。
说的是今日幼儿园入园体验,小五、小七和桃桃都去了幼儿园。
小五在沙区玩了很久,又玩了很久的滑滑梯,对户外活动最感兴趣;小七喜欢蹴鞠,还喜欢他早前做了许久的机关锁,还躺着看粉红塔看了许久;桃桃喜欢彩虹跑道,也喜欢拼图,最喜欢的是画画,她画了一幅碧桃,还画了一幅沈悦……
她字迹清秀,也简单清楚。
卓远唇畔微挑,逐字看过,沈悦描述的场景仿佛就在他眼前一般,活灵活现,他嘴角合不拢,却在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忽得愣住……
怎么……就看完了?
他似是还未看够……
卓远又翻来覆去将信笺前后看了又看,这次确认是真的没有了……
但他还想看怎么办?
卓远双手抱着头,懒懒得往后仰了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徽城离京不远,军鸽半日就能送到,那就是今日的事。
他是同她说起过,希望她每月一封书信,让他知晓府中祖宗们的消息。
她当时是说,每日都有……
他眼下才知晓,她口中的每日都有是什么意思。
卓远眸间淡淡笑意。
幼儿园还未开班,他似是已经盼着了——毕竟,那里面多少教具都是经过他手校正的……
卓远又笑了笑,起身去看另一封信笺。
应当是陶叔的。
但信上只有简短一句——慧妈妈如常。
卓远眸光微微滞了滞,先前的笑意,似是缓缓在眼中隐去。
稍许,才伸手,让信笺在清灯前燃烬……
慧妈妈是五嫂的乳娘。
五嫂过世前,托付过慧妈妈照顾好小七。慧妈妈跪在五嫂跟前,让五嫂放心的场景,他一直都记得……
但他一直以来,担心的都不是平妈妈和碧落,而是慧妈妈。
早前在各个嬷嬷跟前,慧妈妈都有自己的心思,态度也都如出一辙。
他并不是不知晓。
只是一直以来,慧妈妈都待小七尽心竭力,他亦记得五嫂的嘱托,便多顾及慧妈妈的颜面和感受,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陶叔的意思,慧妈妈应当在沈悦跟前也故技重施。
卓远指尖轻叩桌沿。
早前在旁的嬷嬷来府中的时候,他就生过替掉慧妈妈的念头,或者至少,觉得应当让慧妈妈暂离小七一段时日,所以才把春雨放在小七苑中。
小七的日常起居,眼下也多是春雨在照顾……
但那时府中来的那些嬷嬷,少有对小七上心过,时机并不成熟。
眼下,卓远重新拿起沈悦的信笺,将沈悦描述小七的那段又反复看了几遍。
良久,又提笔,在纸笺上写了几个字,折好递给眼前的副将,嘱咐道,“给陶叔送去,走今晚的信鸽,明晨前要交到陶叔手上。”
副将接过,拱手应是,而后退了出去。
卓远重新拿起沈悦的信笺,看了看,夹再随身携带的一本书册中。
***
这一夜,沈悦睡得也不早。
白日里留下的工作并不多,她早前答应过卓远,每日给他书信,让他在外也知晓府中孩子的近况,不必担心挂记。
沈悦留在幼儿园中将信笺写完,交予陶管家后,才回了家中。
只是洗漱之后,翻来覆去在床榻上睡不着,想的都是慧妈妈的事。
穿越之前,她也曾见过慧妈妈一样的家长,护孩子护得紧,怕孩子吃一点亏,但和慧妈妈的情况还有些不同。
慧妈妈本身就是没有安全感的人。
慧妈妈的心思都在小七身上,她的不安,不仅来自于对小七的担心,还来自于对旁人会拿走对小七的照顾权的担心。
也恰恰是如此,慧妈妈在加剧自身焦虑的同时,又会把这种反向传递给小七。沈悦想起今日在幼儿园见到,小七已会在慧妈妈跟前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沈悦心中轻轻叹了叹。
她应当找一日,好好同慧妈妈谈一谈。
***
翌日,陶管家约了几位教书先生来府中,还有沈悦前日提的画匠。
画匠是晨间来的,陶管家今日正好有空,便一直同沈悦一道。沈悦从几名画匠的画作中,选出了最符合儿童绘画风格的一人留下,详细说了绘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