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 2)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扶着身侧的药童,踉跄着站起身。

“血已经止住,应该无甚大碍了。只是将军醒后,右臂很可能会软弱无力,更严重的情况会失去知觉。要长久调养才能稍稍缓解。”

“还有,病人养伤期间,务必不要受风、受寒。他心肺本就受损,若是一不小心着了风,很可能会患上肺症。”

卫九点头,表示知晓。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几个小丫鬟,吩咐道:“你们几个,把窗子全都阖紧,不许透风。做完便退出去吧,将军需要清净。”

几个小丫鬟低头称诺,四散而去。

轻手轻脚地关紧窗户后,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老郎中将两副药方和食疗单子交到卫九手上,又和他嘱咐了些修养事宜。

卫九专心致志不敢分神,把一字一句都记到了心里。

两人交谈着,一前一后,相继走了厢房。

屋内瞬间空荡荡起来,安静无声,连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燕宁从隐蔽的屏风后面,悄悄探出头。

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她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轻轻走到了霍筵的床前。

燕宁悄悄凑近,仔细观察了一番霍筵的右臂。

他的手臂肌肉分明,横七竖八躺着几条伤疤,虚弱无力地垂在身侧。

刚才老郎中和暗卫的对话,她全都听见了。

郎中说:霍筵的右臂恐怕会落下残疾、行动不便。

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写字、不能作画、更别提拉弓射箭了、或许以后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成问题。

燕宁幻想了一番霍筵日后的残疾人生活,瞬间喜上眉梢。

她拍了拍心口,长吁一口气,舒服了舒服了。

岂止是舒服了,简直是通体舒畅!

她满眼笑意,目光从他手臂上移开,又盯着霍筵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霍筵这个狗逼生得确实人模狗样。

眉骨高、鼻梁挺、睫毛又黑又长、薄唇微抿时格外清俊矜贵。实打实是作者大大的亲儿子,不惜用最好的词语去描写他的外貌。

导致原书下面一大堆人三观跟着五官跑,竟然还有人给霍筵洗白,希望男主能将对女主的爱放在心里,洗心革面重新生活。

燕宁当即就和那些脑残粉对线三百个回合。

在她的观念里,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臭垃圾,活该被掰烂骨灰盒。

燕宁对着昏迷中的霍筵,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她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子,摸着下巴思索,自己要不要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给霍筵添点儿新伤。

但她思考了一下自己和霍筵的身体差距,又害怕万一闹出动静,门外的暗卫给自己捅成筛子,只能作罢。

燕宁遗憾又不甘心地叹口气。

转身,放轻脚步,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脑海中忽地响起了老郎中的千叮咛万嘱咐:病人伤及肺腑,务必不能受寒受凉。

燕宁歪歪头,思考了会儿。

然后悄悄伸手,把床边的窗子推开了条缝儿。

*

霍筵做了个漫长无涯的噩梦。

在梦里,他浑身上下如同被烙铁炙烤,五脏六腑犹如万箭扎穿的痛。

他的思绪昏昏沉沉,恍惚间,他看见铁甲兵持着刀剑冲入蔺家,肆意砍杀。漫天的血红中,他娘亲穿着一袭白衣,嘴角流出鲜血,吊死在了房梁上。

梦中的画面一转,又来到荒无人烟的漠北。

十数日滴水未进、他身边的兄弟已经死伤大半。

枯树下,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安诏武,如同刺猬一般,身上插着七八只箭,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霍筵强咬着牙,帮他阖上了双眼,抓起腰间的酒壶,喝尽了牛皮囊中的最后一口酒,提起长戟便冲了出去。

他仿佛不知道疼似的,身上中了多少刀也不知道,他自己砍下了多少个胡虏的头颅他也数不清了。

眼前尽是喷薄的血液,模糊一片。

梦境再次恍惚,他看见了自己回京后受封镇北将军的那一日,他坐在高头骏马上,看向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

几百人之中,他一眼便看见了燕承彰的脸,狡诈阴险,令人恶心。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过去,一把掐住燕承彰的喉咙,不断用力再用力。

就在燕承彰双目翻白即将昏死过去时——

突然间,那张脸变成了燕宁的。

她眼角嫣红,莹白的脸颊上挂着泪滴,她低声哀求着,如同花枝般柔弱。

胸口袭来阵痛,他心中竟然弥漫出一丝不舍和怜悯。

有一个声音在说:“她父亲的罪,为何要强迫她来承受呢?”

另一个声音在说:“不要心软,燕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全都该死!”

两个声音在争吵不休,将他的头撑得快要爆炸。

脑海中突然剧痛一瞬,所有幻象都如同烟雾般消失,只余下一片白茫茫。

霍筵皱了皱眉,从泥潭般的梦境中清醒,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藏蓝色的锦缎软枕和红木雕花的床沿。

这是他的寝阁。

霍筵眼神涣散地盯着床褥看了会儿,视线渐渐聚焦。

他脑袋里的混沌散去,慢慢回忆起了事情前因后果——

在从康平坊回府的路上,他被刺杀了。

派来杀手的人似乎恨他入骨,刀刀致命、不留余地。若不是他比往日多带了十个暗卫,恐怕就要命断于此了。

到底是谁呢……?

他眼眸中黑色翻涌,心中算计了无数种可能。

他沙哑的嗓音低唤了一声:“卫九,进来。”

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卫九依然穿着刚刚那身沾满血污的夜行衣,他快步跑进来,单膝跪在了床榻前。

“将军,有何吩咐?”

“袭击的刺客可有抓到活口?”

卫九禀告:“有一人已经斩断双臂,锁进了暗牢里。”

“好。”霍筵闭了闭眸子,咬着牙叹道。

“扶我过去,我现在便去审问他。”

“可、可将军你的伤势还没好!”卫九慌张说道。

但霍筵并未理会,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后背上的疼痛。他撑起手臂,挣扎着要坐起身。

卫九慌张地去扶,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霍筵的右臂仿佛失去控制的垂线木偶,软塌塌的提不起力气。

他失去重心,身子一歪,直接一头栽下了床。

“将军!”卫九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的手臂。

却没想到被霍筵猛地一掌掀开。

霍筵粗喘着气,忍受着贯穿四肢百骸的疼痛,双目猩红地盯着自己的右臂。

他的眼眸中一片浓黑,仿若燃烧着绀青色的火光。

他沙哑的嗓音低声喃喃,语气中是不可置信:“我的手……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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