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迅速而严谨的起身，一言不发的纷纷低头离开会议室。小月一直站在门口，很显然里面的一切她都已听见，别人一出来正好和她撞个满怀。
“非哥~慕哥他怎么了？”小月拉着刘非问。
刘非摊开手瘪瘪嘴，做出一副难看样。
“发火了，事情不顺啊。”
话刚说完，小月就用走进去的冲动，结果又被刘非一把拉住。
“别！你别进去，让他自己消停下，过会就好。”
等所有人都走了，慕容又独自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然后眯着眼看着窗歪的大海。从反光的玻璃上，他看见自己的头发略显凌乱地垂下来，不规则地遮住眼，再配合上那一根燃烧未尽的香烟与缭绕的烟雾，仿佛自己身上真有种成熟的魅力。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被自己的脸吸引，进而又陷入一场沸腾的沉思中。
曲折的小巷，高高低低总体上却依然很矮的平房，这里是一条弄堂。一条现在再也看不见的旧式弄堂，里面的常常会有三三两两的小孩结伴快乐地穿过。
慕容就是其中一个，他记得自己手里拿着一个风车，一个劲的跑啊跑啊。穿过邻居们开的小店，接受着那些大人或欢笑或斥责的声音。还有便是小伙伴之间追逐的快感。
弄堂不大，却很复杂。每一个转角似乎都有不一样的风景，这边转过去还是门神年画，而另一边可能已是明星海报。慕容还记得那时的海报，背景总是单纯的颜色，然后一个男的总是梳着怪异的中分搔首弄姿地站再那。当然，那时觉得这很帅！
许多海报由于贴的时间太久，往往已经发白褪色。可就算如此主人也不舍得将它取下，最多贴一张新的覆盖在面上。
慕容喜欢那些海报，或者说喜欢那些经常围绕着海报转比他高出好几个头的人。老人们说他们都是孩子，可个头身体上却已是成人。他们往往穿着从地摊买来的廉价喇叭裤，汤着夸张而蓬松的头发，有的还会打两个耳洞然后头发长长地搭在胸前。
慕容觉得他们很酷，因为他们可以高声说话，大大咧咧地走路，毫不避讳的抽烟、吐口水甚至是无缘由的谩骂。尤其是当他们三五成群时，那种难以形容的舍我其谁的霸气，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担心，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害怕！他们的作用倒更像是让别人害怕，真正的害怕。
小摊小贩看见他们总是想早早关门，而一旦被他们抓住，轻则一顿谩骂，重则一顿老拳。而每一次他们手里都会多一种叫做“钱”的东西！有了那种东西他们就更嚣张了，他们可以疯狂地下馆子，虽然他们没钱的时候也去。他们可以在台球桌前嘴里不干不净地诅咒着，同时频频发力。或者就坐在四方桌前，噼里啪啦地搞上一下午。要么就是在晚上，那亮着粉色灯光的发廊里，总有几个男女扭曲的身影。在这期间，钱就开始流动了。
在慕容最初的印象里，钱的作用莫过于此。虽然不知这些具体有什么用，但那些人似乎就能从其中获得快乐，无比的快乐。而失去钱的人们往往是悲伤甚至愤怒。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正承受着那种情绪。
当他回到家时，门已经被踹开了。家里的几样器物散乱地躺在地上。一个长发青年掩面翻倒在门口，地上还洒着几滴暗红色的鲜血。青年掩着面，扭曲地翻滚着，口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接着，门里又是一阵响动，另外几个类似的青年跌跌撞撞地溜出房门，在他们身后一个男人，一个愤怒的男人，手里提了跟木棍，双眼血红血红地站在那。他的呼吸很重，像要吞噬一切似的。
那个男人就是慕容的父亲，一个矮小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而今天在慕容面前他换了个灵魂。变得暴躁狂放甚至是充满杀机。
慕容下意识地缩到电线杆后面，看着发生的一切。那几个平日牛气冲天的青年此刻似失去了威风，有些慌张甚至慌乱地左顾右盼着。他们相互搀扶起来，然后缓缓地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紧张地望着他的父亲，甚至不敢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
围观的人渐渐让出一条道，惊讶、好奇、热闹、鄙视，各种奇怪的眼神一起抛过来。有的冲着他父亲有的则冲着那几个青年。甚至双方都已退出了目视接触，他们依然不放弃。杂乱的眼神转化成更加杂乱的话语，猜测、咒骂、嘲笑，各种声音都用。夹杂再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从上厚厚地盖下来。
那一刻慕容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那，仿佛已经凝固了。
那天，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有人说他的母亲是自杀的，是因为受到了侮辱。可他尚显稚嫩的心里并不清楚这“侮辱”的分量，或许只能从父亲那绝望又哀伤的眼神略略体味一二。总之，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还将发生什么。
当天，他便被送到舅舅家。两天后，他家发生了大火。
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三天，仅仅只是三天里发生的事。那时间快的像是硬币在空中的翻转，一瞬间就落地了。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怎么了？为什么？一切过程与原因都省略了，而只把一个结果活生生的塞给你，不管你是否接受，总之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或者你根本没有选择。
而那些怪模怪样的青年依旧充斥在弄堂小巷里，他们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最后成了几帮几派，在一些列疯狂的厮杀后维持着恐怖的和平。
直到有一天，弄堂拆了，盖起了新的大楼。直到有一天，他们不在奇装异服而是西装革履。直到有一天，人们不再叫他们流氓，而叫黑社会……
最后一口烟在慕容嘴里回转，然后揉成一团从嘴里飘出钻进鼻息，最后再从鼻息里像线一样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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