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春天,向来是非常温婉娴雅的,山坡是温温的绿,花是软软的红;路边有几痕长柳,正轻轻拂过路人的脸庞。人们向来不愿意错过这最美丽的春光,于是,苍山下,洱海边,游人便如织地穿梭起来。连那些平素不大出门的闺秀,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对春光的热爱,禀告父母,叫上小轿,带上贴身丫环与护院仆从,借着烧香求福的因头,躲在小轿里,掀开帘子的一角,偷看那路边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还有……路边的英俊少年。然后,回家,偷偷去做一个绮丽的梦。
别说外面的山水有多少精神了;就到各家的花园里看看吧,哪家的花园里不是一片繁华热闹呢?秋千架上是最美丽的少女,将她最嘹亮的笑声撒向天空;而在墙头的那一边,或者是一匹最彪壮的马上吧,就有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正驻马倾听少女的笑声。别怪这男子无礼,也别怪这小姐少了约束,春天是如此多情的季节,它容许一切故事发生!
但是,孟家的花园却是寂寞的;花园的小路上,几棵新出芽的小草正在探头探脑看着什么。它们似乎也知道长在这里不是非常安全,所以冒芽时候显示出了更多的怯懦与试探;但是事实似乎证明了这种试探是多余的。它们选择的地方,非常安全,因为往年经常来这里看花的小姐,已经十三天没有来这里闲逛了。
小草们庆幸的时候,新开的几株茶花却不免自怨自艾起来;因为它们开得太晚了,很可能等到花谢,也无幸看一看云南省里最美丽的姑娘。
孟府的小姐,孟丽君,是云南省里最有名的大家闺秀;有名的原因,不仅是这位小姐的美貌。当然了,见过小姐的人都说,这小姐的美貌,云南省里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但是大家都不是非常相信,因为人说话总有夸大成分。而且见过孟小姐的人,大都都是孟府的亲眷或者家人。这些人因为与孟小姐关系特殊,总要适当夸大一番,来作为自己骄傲的资本,是也不是?所以,云南城里有几个好事的书生就分好工,天天到附近的几座寺庙里闲逛——他们压下赌注,一是赌谁能够先看到孟小姐;二是赌孟小姐的容貌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般,宛若天人。
闲话拉回来,孟小姐出名的第二个原因,是她出众的才华。孟府公子孟嘉龄,才华在云南书生里面是出众的,别的不说,人家能够中进士进二甲就是证明。但是孟府的下人都说,这公子与小姐才华相比较,公子还要逊色三分。这倒还是下人的言语,不能够轻易相信;但是有一日孟嘉龄醉酒,顺口就将妹妹的文字念出来了,这却叫整个云南儒林都大吃一惊。于是,孟小姐的才名播满云南;云南的士子们,才貌还不恶的,未免就要做起青天大梦来了。可惜无论如何做梦,名花都已经有主。大家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找机会偷看一眼,作为以后吹牛的资本。可惜,他们的指望落空了。
孟小姐在哪里呢?当然是在家里,在幽兰小筑的楼上。她捧着一本《孙子兵法》,正在阅读;但是很明显,孟小姐对这个书并不是很感兴趣,才看了半个时辰,就将书本合上了。
“小姐,你这几日怎么看起兵法书籍来了。以前没有见你对这个感兴趣的。”映雪看着孟丽君手中的书。映雪,苏映雪,孟丽君奶娘的女儿,与孟丽君一气长大;名为主仆,感情却是非同一般。看小姐这几日不同常态,苏映雪就忍不住说了话。
“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情。”孟丽君叹了口气,“可是……皇甫家的人,是一定要会打仗的。”
“原来,小姐是为了……”映雪打趣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了一个高八倍的声音:“小姐!”
“小姐,老爷请你到前厅去。”荣兰匆匆忙忙奔进幽兰小筑,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先传了进来。荣兰是孟丽君的贴身丫鬟。孟府里,有三个丫鬟的月钱超过两吊钱,她是其中之一。四岁开始跟随孟丽君,如今已经十二年了。
虽然跟随了小姐十二年,但是小姐的风格却无法模仿一二;性子永远是风风火火,脾气永远是火火爆爆。苏映雪笑话她:“荣兰,你这样子,哪里像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上等人?”
“上等人?”荣兰撇嘴,“我也算上等人?你才是上等的呢?走出去,活脱脱一个小姐。我学不来你们的样子,就算了吧。”苏映雪只好苦笑。
“这丫头,总是这么个急性子。”孟丽君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映姐,一块过去吧。”
“小姐,你不要这么称呼,映雪担当不起的。”苏映雪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说道:“小姐,我不过是个下人,怎担当得起这样称呼。尊卑之礼还是不能荒废的。”
“我还真服了你。”孟丽君笑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奶娘又对我有着哺乳大恩。就是姐妹称呼,又有什么了不得的。父亲那日还说了,等一阵子,要给你好好找个人家,当亲生女儿一般嫁出去呢!”
听孟丽君说笑,苏映雪一刹那之间脸色变得煞白:“小姐不要开玩笑。”
孟丽君见她神情,不觉有些诧异:“映雪,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苏映雪摇头,说道:“没有什么,不过是舍不得离开小姐和母亲罢了。映雪本来以为……”咬咬牙,低头说道:“小姐会要我做陪嫁的。那样就不会离开小姐了。”
“天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呢。”孟丽君说着,提着裙子下楼去,一边走着一边说话,“谁知道我的命是好是坏。如果……要你陪嫁,岂不是连累了你?”
映雪碎步跟上:“那皇甫公子……我见过。一表人材的。”
孟丽君已经订了婚,男方是云南平章政事的儿子皇甫少华。说起这件婚事还颇有曲折。去年春天,皇甫家前来提亲之时,恰好兵部尚书刘家也派了媒人前来为儿子刘奎璧说媒。两家各有权势,孟父难以决断,就出了个比箭选婿的主意。比赛的结果是皇甫少华取胜,就定下了亲事。比赛之时,孟丽君是绝对不敢去偷看的;但是荣兰与映雪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荣兰就肆无忌惮地看了半天,映雪也在荣兰的拉扯之下掀开帘子看了两眼。
听映雪说话,孟丽君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映雪尽管是自己一手调教的,但是她与自己的思想到底还是有差距。
下楼,已经看见荣兰在着急地转圈子了。见两人下楼,急冲冲说道:“刚才有圣旨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老爷要小姐快去,有事情商议。”
来到前厅,才看见厅里聚集了一大群人: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苏奶娘,还有几个家里最得力的下人。
见过父母兄嫂,不觉有些胆怯:“父亲,叫孩儿前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孟士元抬起头来,神色之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君儿,叫了你来,是有一件大事。你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难道婚事有了变更?孟丽君心里不觉有些忐忑。
孟士元凝视了孟丽君半晌,终于说道:“君儿,你要冷静。去年,安南侵犯我大元边境,皇甫伯父奉命南征。没有预料竟然全军覆没。据说皇甫伯父也已经投降。刘家与皇甫家关系向来是不睦的,有这样的消息,自然要利用。去年秋天皇甫一家已经被押解入京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孟丽君不能不吃惊:“皇甫伯父一家向来忠心耿耿,皇上都不顾念了吗?”联系到今日的圣旨,又问道,“是圣上要取我入京?”强忍住委屈,说道:“父亲将我交出去就是,孩儿既然与皇甫家定有婚姻之约,那么自然要与他家荣辱与共。”
孟士元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儿,这样一个善解人意、顾念家人的女儿,怎么不叫人心疼呢。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难以取舍。“……不是这样的。皇上实在是天恩浩荡。”
“天恩浩荡?”
“是。皇上顾念到你是一个名门才女,不忍心让一个叛逆之后耽误你的终身。刘家通过太子奏请皇上下了圣旨,将你赐婚给兵部尚书之子,刘奎璧。你要……”
脑子里面轰地一声,已经听不清父亲后面说些什么了。只是隐约听得,父亲语气里,隐约包含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气。
喜气?难怪,终于可以与叛逆划清界限了;尽管之前与皇甫家关系也不错,可是在这样情况下,谁愿意被连累呢?孟丽君不觉冷笑起来,那从来没有过的冰冷神态,竟然将一家人都吓呆了。
孟丽君摇摇晃晃站起来:“父亲!您曾经教导过我:身为女子,以节孝为第一。父亲已经将我许配给皇甫家了,我就得从一而终,是也不是?可是如今你却要女儿另攀高门!敢问父亲,女儿是要以节为第一,还是以孝为第一?”望着孟士元那着急的神态,孟丽君却没有住口的意思;那完全不是平时那个温顺谦恭的女子了。她又冷笑了一声道:“女儿自然知道父亲的意思。如果没有这份圣旨,父亲也许还能够容许女儿在家里继续呆一阵子,毕竟悔婚的名声不好,父亲与皇甫伯父到底也是几年的朋友。但是有了这份圣旨,父亲处置女儿便可以名正言顺了,是也不是?……”
孟丽君还没有住口,孟嘉龄却忍耐不住了:“妹妹,你这还有为人子女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