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天到底与高原的夏天有所不同。渐近两浙,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炎热。荣兰已经变成了树上的知了,一个劲叫个不停;孟丽君只好像哄孩子一样哄她:“等到了义父家里,要怎么样随你的便!不过这路上,我们还要谨慎……”
这谎话的效果并不怎么好。荣兰抽了抽鼻子:“到了康老爷家里,我们衣着就可以稍微随便一些了?公子,你这话也只好说给傻子听。谁知道江南的夏天会这么热的,如果早知道了,我一定不跟你出来!”
但是抱怨归抱怨,荣兰到底还是知道好歹的。终于到了明州月湖的边上,找到了康家大院子,两人才长长松了口气。放下行李,安顿孟丽君在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打发了车钱,荣兰就上前,扣响门环。
但是等待她们的,并不是预料中的欢迎与关爱。叫了半晌,门才像一个垂死的老头似的有气没力的挣开了一条缝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苍头,将半个脑袋探出来:“什么事?”那神态,活像荣兰欠了他三千贯钱没有还似的。荣兰按捺住自己的性情,说明了来意。
老苍头抬起白多黑少的眼睛,瞟了坐在不远处的孟丽君一眼,神色有几分迟疑,却终于说话:“公子少待。待我前去禀明主母。”又吱呀一声将门给关上了,差点没讲荣兰的鼻子给碰扁。
荣兰退下台阶,来到孟丽君身边,忍不住说起话来:“哼哼哼,我我我!在公子面前,竟然也敢自称‘我’!他是什么人,公子又是什么人?在公子面前自称我,一点规矩也没有!这康老爷家里的下人,可真少了家教!将我们关在门外,竟然有这样的待客之道……”说的是云南话。
孟丽君忍不住微笑:“荣兰,你在公子面前,也经常自称‘我’呀。怎么就说人家少了家教?”
荣兰却是料想不到公子竟然找起自己的茬来,忍不住翻白眼:“我与公子是患难之交,公子许我自称随便的。但是他却不同。面对的是陌生公子,礼数却如此缺失!真要告诉康老爷,让他好好教上一教!”
孟丽君笑道:“荣兰,你这可不好。律人以严,待己以宽,可不是君子风范。”
荣兰鼻子出气,哼了一声,说道:“我可不要做什么君子。我就做个小人好了。”说完了这句话,到底不敢再多说话。在孟丽君身边收拾出一个干净位子来,侧着身子坐下了。孟丽君笑着摇头。
又好半晌,门才又死不死活不活的挣开了一条缝隙。荣兰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却还是没有等到自己预料中的欢迎场面。那老苍头又挤出半张脸来:“公子见谅。主母说,家主在外,不敢随意招待男客。请公子先寻找客栈住下,等家主回来,再来相见。如有礼数缺失之处,还请见谅。”
这个答案是荣兰始料未及的。半日才回过神来:“嗳嗳,你家主——康老爷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你得先告诉我们一声啊……”可是,那老苍头早已将门给关上了。
荣兰下了台阶,回到孟丽君身边,脸早已气得一阵青一阵白。孟丽君笑道:“别生气,荣兰。义父不在家,义母本来就不应该随便见外人的。何况我们来路不明。这样做本来也没有错。”
荣兰叹气,说道:“您总是这么帮别人着想的。但是人家却不帮咱们着想!又不告诉我们康老爷什么时候回家,却叫我们等到什么时候!我们钱也不多了,只有十来两银子了。这两浙地方,天子脚下,住宿也特别费钱。谁知道这么一点钱能住上几天呢。”
孟丽君一怔,说道:“只有这么一点钱了?我们离开柳州的时候,严妈妈不是交给咱们五六十两银子么?”
荣兰叫道:“天,您是以为,我们这一路上都不花钱呢!殿下倒是赏赐给严妈妈一些银子,严妈妈却只要了一百两。后来您在严妈妈家补养身子,这钱是花的像流水一般。我们要离开,严妈妈就将剩下的钱一股脑都往我包裹里塞了。虽然如此,却也只有五十来两。我又偷偷放回十几两。严妈妈到底也要自己过日子是也不是?这一路上,您又要做侠客,到处花钱。还能剩下几两?”
孟丽君皱眉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住客栈了。客栈花钱。还不如去找一间民房,租住下来。虽然要置办一些日常生活家什,到底比住客栈便宜一些。”
荣兰道:“虽然如此,这民房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今天天色已晚了,我们先找客栈安顿下来吧。明日再做打算。”
孟丽君点头道:“正是。不过今天咱们安顿下来后,还得先做一件事情,去打探清楚康老爷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地头近,或者明日后日就回来了,咱们也可以省下寻民房的工夫。如果地头远,回来的日子也说不准,我还得去寻找一个挣钱的活计。”
荣兰急道:“公子,您难道还想像在湖广时候一样,自低身份给人看病不成?那时候咱们是没有办法,我又找不着挣钱的活计,只好由您放下身份。可如今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也知道了一些针灸的知识,难道还真由您这样做不成?”
这丫头。孟丽君笑着摇头,说道:“说过几回了,我又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身份?”
荣兰声音霸道:“反正我不准。等会儿将您安顿下来,我先去打探清楚康老爷的讯息再说。我就不相信除了那老苍头,这左邻右舍就没有人知道康老爷的行踪了。少少花一点钱,也是值得的。”
两人边说边走,孟丽君却敏锐得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人在跟踪自己。转头回去,却看见一个神色慌张的仆人正往边上躲闪。但是孟丽君哪里容得他躲闪?几个箭步上前去,正拦在那人的面前:“你跟在我们后面做什么?”
那仆人打扮的人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荣兰脸色一变,说道:“公子,这家伙这么鬼祟的跟着我们,一定是想偷窃咱们的东西。别的先不说,咱们先将他送进官府去。这里的知州老爷不是与您相识么?几记板子打下来,还怕他不说实话?”
这丫头,却也知道些诈人的法子了。孟丽君微笑摇头,说道:“虽然如此,我这么落魄的模样,也不好去麻烦人家。您还是说实话吧。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我都不会再留难。”
那仆人模样的人眼睛一亮,说道:“此话当真?”
孟丽君笑道:“您不曾听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仆人回头看看背后不远处的康家大院,说道:“是姑爷吩咐的。说是看看您住哪家客栈,再回来回话。真没有其它意思。”
姑爷?孟丽君想起来了,义父是有个女儿叫康赛金,已经招赘了女婿在家。女婿叫滑全,是个只知道铜钱银子不知道四书五经的监生。在原著里,孟丽君与这夫妻俩着实闹了不少别扭。不过这俩夫妻除了爱钱之外,也没有什么大毛病。这样做,一定是想知道自己落脚处,等义父回来时候好禀报。只是行为鬼祟了些。笑着摇头,说道:“你主子如果想要知道我的下落,自己直接询问就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不必再跟了,你且告诉我们哪一家客栈最便宜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