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丽君转身:“柳树胡同往哪边走?”身后却听见店小二含糊不清的声音,不觉惊诧。回头,却看见店小二已经拿着银子猛啃了。在辨别真伪呢。不由大笑起来,被那少女拒绝的阴郁,一扫而空。
荣兰忍不住要问话:“公子,您对那个姑娘就这么感兴趣?我们也不需要刺绣的。还花了那么多钱。”
孟丽君敲了敲荣兰的小脑袋:“呆瓜。会刺绣的必定会画画,必定会设计。我要给义父找一个绝代设计师呢。”
当下闲话少说。依照店小二的介绍,找到了柳树胡同,找到了宿家。宿十二娘还未回家,宿家老母亲正在门口树荫下做活计,头脑却还敏捷。孟丽君说明来意,宿氏却迟疑不决,说道:“须孩儿自拿主意。虽然公子保证,我孩儿自己作画就是,不与工人杂处,但是到底名声有碍。不知情者,只怕说话。”
孟丽君嘴上只笑道:“这是自然。老妈妈考虑周到。”听宿氏咳嗽,心里已经有数,笑道:“老妈妈似乎有些病症,学生虽然手拙,却也还未曾看错过病症,待学生给妈妈看看可成?”当下一边诊脉一边说话,将宿家的情形套了个十之七八。又叫荣兰配药回来,就给老人家动手煎上。荣兰也是知眼色的,见宿家情形,又给老人家带回了些柴米油盐。老人家到底是没有见过如此礼贤下士的公子哥,见孟丽君如此殷勤,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要付给铜钱,孟丽君自然不收,道:“即便姑娘不愿意接受合约,为长者效劳,也是我们少年人应该做的。”见天色已不早,便告辞回去了。
次日清晨又去拜访。宿十二娘未曾出门,而那宿氏的咳嗽毛病,竟然也有了起色。那宿十二娘早知二人要来,早就估量着两人昨日的赠与,准备好一贯铜钱,道:“不愿承公子之情。请公子收下。”话说得如此直接,倒是将宿氏尴尬的不行。孟丽君笑道:“那是自然。但是不知姑娘的身边,是否还有余财?老妈妈的病,却是短时间内断不得药的。这肺部的病症,也有些时日了,这一次须断根才好。”知道这女子虽然倔强,却一定孝顺。否则也不会因为母亲而被大火烧成这般模样了。既然孝顺,那还是从她母亲身上下工夫。
那宿十二娘果然迟疑了片刻,说道:“你果然精通医术么?我母亲的病,果然能够看好么?”
荣兰是见不得有人怀疑公子医术的,当下叫道:“小姐如果有时间,不妨去明州城里打听打听。连被装进棺木的人都被我家公子救回来了,你还问我公子精通不精通医术!”
那宿十二娘听得如此,果然吃了一惊,说道:“你就是明州城里的郦明堂郦公子么?”
孟丽君倒是真想不到自己名声传得这么远,当下说道:“正是君玉。此事不过是意外而已,实是做不得数的。”
宿十二娘突然立起,冲孟丽君一揖道:“昨日今日冲撞,公子勿怪。”孟丽君万万料想不到她前倨后恭如此,吓了一跳,急忙还礼道:“姑娘大礼,不敢担当。”
宿十二娘道:“先不知是公子。公子一个读书之人,科举在即,却愿意为妇女接生,为棺中之人求命,无有避忌,此便非常人能及。公子如此之度量,自非无聊之人。十二娘无知,冒犯公子,望公子见谅。”
宿十二娘如此说,孟丽君才省起,这个时代的男人都将产房产妇看作避忌的。特别是将要参加科考的读书人,如果不小心撞见要生产的女子,或者看见女子的月事,那就是“霉气”了——迷信说法,这一科的考运酒被妇女冲撞坏了。难怪宿十二娘如此敬佩自己。当下苦笑道:“姑娘夸赞了。学生原居海外,不知此地风俗,也无此种避讳。如学生世居此地,只怕也不能有此举。”
她是实话实说,但是宿十二娘却不把她的话当真话。只道他谦逊如此,心里默默赞叹,道:“公子此来,果然是看中十二娘的微末之计么?”
“确实如此。”孟丽君说道:“依学生之见,姑娘绣工如此,画技也当极为精妙。学生家中,正乏姑娘这等画工精妙之人。姑娘如若肯低就,学生愿代义父聘姑娘为画师。姑娘所作,当制成陶器,万古流传。”小小加了一点诱惑。
十二娘沉思道:“我此等形貌,想必也不会影响公子名声。愿为公子效力。”竟然是爽快答应了。这下真让孟丽君大喜。当下另外叫了两辆马车,将宿家简单收拾,载了母女二人回窑场。
见带回一个丑女,窑场众人虽然当面不说话,背后却难免取笑议论。内中有个工匠,叫傅青山的,更是将话说到了绝处:“这女人,知道什么画画知道什么陶器?那小娘皮的绣绣,做得了数么?我们大男人的活计,却硬扯了一个小娘皮来凑数。要扯个小娘皮来也行,找个顺眼一点的呀。找了个这样的半面阎罗过来,不是故意倒我们的胃口么?难道是公子年纪已大却还未有妻室,所以饥不择食了么?”听见这话的人无不大笑。当然传到孟丽君耳朵里。孟丽君也不生气,她知道这傅青山是康家窑场的首席画工,一向自大惯了,见自己恭恭敬敬请了个女娃与自己争夺饭碗,挑战自己的地位,当然气闷。但是这傅青山有个好处,就是佩服比自己水平高的人。等十二娘显示了本事,他们自然闭嘴。
康若山忍不住叫了义子来问话。孟丽君将十二娘的绣技简单介绍了一番,说道:“此女虽未女子,但是其画技当世也是罕有的。有她来坐镇设计,义父的瓷器,就不愁销路了。”康若山半信半疑。
孟丽君带十二娘看了整个窑场,又将几个瓷器粗坯送到十二娘的房子里。十二娘也有心显示本事给孟丽君争脸,反复把玩,苦苦思索,三日之后,第一幅画便拿了出来。还是最擅长的仕女图,结合陶器的特点,将人的体态与花瓶的形状结合在一起,众人一看,便先已称绝。傅青山更是将一张脸涨得通红。当下几个工匠就花工夫,反复思索,将它制作成立体图案,作出粗坯。又反复修改,终于定出了第一个模型。而这其中,立下大功的,是傅青山。
此时众人虽然还有些闲话,却没有人再敢轻视十二娘。十二娘也知道众人心意,每日与母亲只呆在自己住处,除非要事绝不出门。孟丽君见此,知道十二娘心意,心中也寻思开了。一个年轻女子长期身处一群男子之中,未免尴尬。虽然十二娘处事娴静,画技高超,众人不敢相轻,但是就这样下去,只怕耽误了十二娘。
要解除十二娘的尴尬,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让十二娘回家设计画画,派人两地跑腿。但是这样成本太高,而且也耽误时候,工匠们讨教也不方便。一个是再招收一批女工。有一群女子来分担尴尬,这尴尬的分量就减轻了。
但是招收女工?自从上次招收店小二失败之后,康若山对于这事情已经不感兴趣了。寻思着,放下书本,走出了房门,却看见康若山气哼哼的走过来。荣兰乖巧,急忙上前去问好,端来水,端来凳子,服侍洗脸;孟丽君上前问安,道:“不知义父何事气恼?”
康若山忍不住叹气,说道:“今日苏州来了一只船,我们要装箱。但是那一群新叫来的小工,做事情着实不太会做。笨手笨脚,居然将那个最好的麒麟倒装壶给打破了!我们这一窑总共才那么三个麒麟倒装壶,只有一个麒麟母子壶,却被打破了!原本准备开一个大价钱的,如今却……下次还不知道是不是做的初这么好的壶来。”
听着这话,孟丽君心中一动。说道:“父亲,孩儿倒有个主意。”
康若山说道:“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来,必定是好的。”这么一阵子,见多了义子的主意,早已将这个义子当作自己的智囊了。孟丽君笑道:“第一是包装。我们运出的陶器,多是搬运工看情况直接叠压放置的,不好看,也不安全。好的陶器,我们可以用好一些的箱子,箱子外面描上我们康家窑场的广告。”
康若山不解地看着义子。孟丽君解释:“义父听说过买椟还珠的故事么?其实这不单单是一个笑话,它还说明了一个道理:包装重要。好马配好鞍,好剑配好鞘,都是一个道理。咱们包装上去了,人家不用看里面,一看外面心便先动了。人家说美女三分才貌七分扮,我们的陶器已经有七分才貌了,更要在三分扮上下工夫。外面包装好看一点,适当提高陶器的价格,人家也可以接受。”
康若山信服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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