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暗箭(1 / 2)

 这是一个非常精巧的四角凉亭。掠过几丛梅花的花影,可以看见凉亭内坐着对弈的两个人。一个高冠博带,衣饰华贵;另外一个却是个四十来岁的道人。

凉亭内有些阳光,风却有些寒冷。难得他们却有在这样四通八达四方对弈的兴致。真是风雅的人啊。

先别忙着赞叹。其实,他们的重点不在弈棋。这个地方不是弈棋的好地方,却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任何私密的言语,都要在四通八达的地方说;即使有人过来,远远也可以看见。躲在密室谈阴谋,那个不懂得阴谋的人做的事。声音不是几堵墙壁可以阻隔的。

道人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摁:“殿下,您输了。”

被称做殿下的男子无可奈何地看着棋盘——自己在争夺中央腹地的时候,一大块边角已经被道人封死。即使中央争夺获胜,也是惨胜。更何况并没有多少获胜的机会。兴致索然,将棋盘一推,站了起来:“如此形势,孤自是胜算无多。道长棋艺高超,还望道长教我,如何反败为胜?”

道人叹息道:“我不过远行一阵,就出如此之事。当初为殿下谋划者何人?殿下当惩戒其人。”

高冠男子无奈摇头:“如今计较这些,又有何益?还望道长为孤解困。”

道人叹息道:“我赶回来,就为此事。殿下当初,思想的确不够严密。当时案子,纵火者虽然没有破绽可寻,却依旧疑虑重重。殿下身在大理寺,自然要加倍勤奋,将这事情撕捋出来,给皇帝一个能吏的印象。并且,亦可以交好燕王殿下,正是所谓可进可退。谁知……殿下也太性急了些。”

高冠男子——铁霓默默不语,心里也是后悔不迭。当初,大理寺卿常玄之也是反对草草结案的,但是自己告诉他:“如若不如此结案,牵连必定非常之广。”这当然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自己见不惯铁穆的风光。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拉铁穆一把,他就要登上那个皇太孙的宝座了。常玄之终于没有反对自己的意见。自然,自己那点小九九,常玄之也是知道的。这个人虽然不大善于做官,但是对自己却是非常忠诚。

道人——天一道人——继续说道:“殿下虽然深得皇帝宠爱,但是身为皇帝幼子,出身就有很多不及他人的地方。楚王年龄最大,燕王是太子长子,太子又非失德被废,他们先天条件,就比殿下有利。殿下如今如此性急,只怕失却帝心,也在眼前了。”

“不。”铁霓说话肯定起来:“那封奏折,父皇却是留中不发。”

“唯有这一条,还可以暂且宽慰一下。”天一道人道,“我们唯一能抓住的,也只有这一点。”

铁霓的眼睛陡然一亮:“道长有何教我?”

天一道人目光转到远处,悠悠说道:“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做出最哀怜的姿态……殿下这个错失,可以少承担责任,却绝对不可能不承担责任。唯一的办法,就是承受远远超过本应该承受的责任与伤害……”话没有说下去,却将话锋转了过来:“殿下以为,此纵火案件元凶,当是何人?”

铁霓的目光迷惘起来:“老二、老四、老五都有可能。只有老三最不可能,他是一心著书立说,扬名青史的。”

天一道人点头道:“那么殿下又以为,这三人中,谁又最有能力来实施这么一个阴谋?而且是连环阴谋,将您也拉下水?”

铁霓的目光更加迷惘:“我竟然想不通谁有这个能力了。老二家里是聚集了一些酸臭书生,但是那些酸臭书生哪里有什么高来高去的能耐?老四家里也有几个吃闲饭的,但是那些家伙,四五个对付一个云杨,还被云杨揍了个稀里哗啦!老五倒是拉拢了一些官员,但是也没有听说他家有什么人……唯一可能是府军卫的人自己监守自盗。可是,府军卫属兵部管辖,兵部那个刘捷,没有为难自己女婿的道理。府军卫的指挥使金武,与刘捷关系非常。所以,我根本不知道,竟然是谁下的手了。其实,如果当初就能推测出是谁下的手,我们也用不着糊涂结案了。”

天一道人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么,殿下,您认为,我们查出是谁下手对您更加有利?”

铁霓声音迟疑起来:“道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一道人微笑:“贫道就是这个意思。”

铁霓有些明白,终于说出来:“万一事情泄露……”

天一道人的笑容更加叫人莫测高深:“殿下难道未曾学习兵法?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虚虚实实,谁又能够知道其中真相?而殿下,所求也无多,不过是想要唤回皇帝陛下的哀怜罢了。”

铁霓思想了片刻,终于决定道:“听凭道长为我谋划。”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孤以为,这事情,重点在于谁背这个黑锅更令人可信,更令父皇相信。”

天一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赞许:“殿下所虑甚是。”

轻歌曼舞,烛光迷离。酒不醉人人自醉。

铁霐在喝酒。周围有十几个书生陪他说笑话,还有十多个歌女在唱歌伴舞。他很少喝酒,但是近日却是很有喝酒的兴致。高兴。

相对于老六铁霓的心机,铁霐简直纯洁得像张白纸。在铁霖当太子的时候,他也不敢表露出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地去收容些在临安赴考却非常落魄的读书人。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不过是养着他们,整日谈谈诗文罢了,如果要回家的,就送个几十两银子或者几十吊钱作盘缠。二十年下来,也没有什么收获。虽然有几十个门客通过科举进了仕途,但是其中,知恩图报的,显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收获了一个“侠王”的名声,也没有多大帮助。眼见皇帝将吏部、户部紧紧抓在自己手里,而兵部却交给铁霖,知道自己那一点人手实在干不了什么事,也不做妄想。

可是天上竟然掉下了机会。老大竟然生病了,而且这一病,将老大的豪情壮志全都病没了。竟然辞去了太子之位!

这就是机会了。在名分上,自己有绝对的优势。自己是皇后的嫡子,除老大外年龄最长的;何况,自己名声不坏,在临安士林中,也有那么些名望,在朝廷中,也有个好名声。也出过几趟公差,都没有出什么漏子。照理说,按照通常的规则,这太子的帽子,该落在我头上玩两天了吧?

可是,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这父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莫名其妙就给了铁穆那小子一个燕王的名分。那也罢了,他老爸将太子之位辞了,这也算是补偿他吧。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铁霐笑不出来了——皇帝竟然将铁穆派到吏部去见习!这是什么意思?白痴也看得出来,这父皇是要给铁穆登基铺路!在正式成为皇太孙之前,先让他将吏部紧紧抓在手里!铁霐心里不乐意,也曾想过要给铁穆使个小绊子,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可是才急了几天,机会就来了。铁穆那小子,竟然连个火也看管不好!一场火将大元历年官吏任职资料,烧了个干干净净!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还有指望当什么皇太孙?

铁霐真是高兴!

但是等了几个月,却也没有等到父皇给的任何消息,连个暗示也没有!铁霐终于等性急起来了。不趁早定下名分,只怕过两日,这父皇再次给那个铁穆什么机会,让他在大大立下一场功勋,将来的事情,恐怕夜长梦多!

心急的人容易出错。眼看过年在即,年前的大祭,向来是要有太子参与的。铁霐急了起来,就偷偷传话给那几个对自己向来忠心的小官员:表章会上吗?别的也不说,只要催促一下皇帝陛下,让他知道要赶紧立太子,就可以了!那几个小官员听了,倒真听话,接二连三就帮着把表章送上去了。

听崇正殿的小太监说,这几日,父皇已经与四位宰相密议过好几次了。既然是密议,那当然是至关紧要的事情。如今除了安南的战事外,只有立太子这一事情了。其他事情,哪里用得着密议?

铁霐高兴啊,他在等着太子的帽子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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