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贞吉听袁晋鹏介绍完情况,觉得有点棘手。好在还不是死结,找到关键人有一线生机。
上个星期,地区计划生育检查组突袭向阳镇,谭阳春、袁晋鹏措手不及,破绽百出。通常,地区计生育委在年中和年底开展抽查。先抓阄确定三个被检查的乡镇,到乡镇后,再随机走访调查。这次检查,平安县开局不利。以往抓阄,基本在县计生委的掌控中,被抽到的往往是准备最充分的乡镇。但是,这次的检查组组长是一个特别难对付的女人,亲自主持抓阄。结果,向阳、苏湖、凤岭三个乡镇意外中彩。
向阳镇的计划生育工作基础向来扎实,可检查组似有神助,直插全镇最薄弱的大王山。大王山位于三县交界处,山高林密,解放前一直是土匪强盗的老巢,东面归属向阳镇。因钨矿资源丰富,聚集了很多采矿的人。江西人、湖南人、湖北人、浙江人……,五湖四海,热闹而混乱。这么热闹,一是因有矿可挖,二是因为超生、偷生基本没人管。
谭阳春对情况了如指掌,听说检查组突然调头去大王山,知道凶多吉少,赶忙通知办公室提高接待档次,保证吃好、玩好、拿好。大王山的情况异常糟糕,如果那些偷生户没有及时转移或藏匿,捞出四、五十户来不费吹灰之力。当然,那些人应付检查轻车熟路,稍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大多翻过山头,躲到邻县去。最终有六户偷生户来不及逃走,被检查组抓了现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谭阳春的糖衣炮弹发挥不了作用,检查组没有留下来吃饭,匆匆离开。
这个结果不仅向阳镇计划生育要挂“黄牌”,还可能导致全县挂“黄牌”。根据规定,挂“黄牌”的地方,在“摘牌”之前,党政主要领导原则上不得提拔和调动。也就是说,挂上“黄牌”后果不堪设想。最初,袁晋鹏觉得木已成舟,待来年再“摘牌”。谭阳春坚持做最后的努力,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思想,不惜代价疏通关节,看能不能绝境逢生。最后,袁晋鹏依了谭阳春的意见,找刘贞吉碰碰运气。
刘贞吉大脑转得飞快,他和市计生育委的领导接触少,不熟络。正儿八经地去说情,就怕他们打一顿官腔,事情办不了,反受奚落。该找谁呢?
袁晋鹏看刘贞吉沉默不语,估计他有难处:“刘老师,这个事情不好办,可我们在这里没几个熟人,只能找您试一下,您死马当活马医,能行当然好,不行就算了。”
刘贞吉若有所思:“你在师院和李中孚是一个班吗?”
袁晋鹏摇头:“李中孚在二班,我们不在一个教室上课,不过我们关系很好,都是文学社社员,经常一起聊天、吃饭。”
刘贞吉说:“那好。晚上邀李中孚过来吃饭,你们同学见个面,一起商量这事怎么弄。”
李中孚是袁晋鹏在晴川师院中文系读书时同学,写得一手好散文。他们常常交流心得,相互砥砺,惺惺相惜。毕业后,李中孚分配回家乡,在县一中做语文老师。两年后,调入县政府办公室做秘书。今年年初,又调到行署办公室工作。
晚餐安排在地委食堂。与地委的金字招牌比,食堂的条件有点寒酸。一栋陈旧的平房,里面用木板隔成七、八个小包厢。包厢里的桌子、凳子油漆斑驳,墙上挂几台电风扇,摇头时吱吱作响。
朱才良感叹道:“想不到地委领导这么节俭!”
刘贞吉笑了笑:“是啊,地委机关是个穷衙门,经费很紧张。”
“再穷也不差这几个钱。关键是,地委领导一年难得到这里吃一顿饭。”李中孚步履匆匆走进包厢。
几年没见,李中孚还是那副样子,略显单薄的中等身材,三七分的西装头,长眉入鬓,大眼隆鼻,架一副黑框眼镜,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袁晋鹏迎上去,在他肩头一拍:“进了市政府大院,也不吱一声,不够意思啊。”
李中孚呵呵笑道:“给你打过电话,你这个大忙人不在。话说回来,你做大镇长,也没听你哼一声哦。”
菜陆续上来,除了一道略有特色的“烧鹅”之外,都是家常菜,好在弄得干净爽口。李中孚颇为健谈,喝酒爽快。刘贞吉斯文既久,没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却也频频举杯。袁晋鹏酒量不小,在这种酒逢知己的气氛里,自然是开怀畅饮。聊天才知道,李中孚目前是林晓华的秘书,而林晓华是分管农业口工作的副专员。袁晋鹏心里“咯噔”一下,反应过来,刚才刘贞吉问他和李中孚的关系如何,他还以为是随便一说呢。
不过,李中孚反对直接找林晓华解决问题:“找林专员、找王主任,不大行得通,哪个领导好明目张胆地网开一面?”
袁晋鹏点头:“事情到这一步,找谁有用你比我们清楚,你就直说。既然来了,总要努力一把。”
李中孚说:“吃完饭,我们约计生委办公室的詹主任出来按摩,先打听打听,如果检查结果报给王主任了,就没有必要跑。如果还在副主任手里,活动活动也许有用。”
有事在身,袁晋鹏不敢耽搁,催着刘贞吉一起喝了圆场酒。李中孚坐在吉普车副驾驶位带路,在市区转了十几分钟,停在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楼前。袁晋鹏下车,抬头看了看这幢气派的大楼,只见大楼正中间是三个硕大的灯箱字“满天星”,灼灼发光,十分耀眼。谭阳春、朱才良和小崔不曾光顾这种场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中孚抿着嘴微微一笑:“大家一起进去哦。”
走进大厅,李中孚直奔总服务台:“安排两个三人间,我点十八号。”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迎上来:“李秘啊,好久没来了,今天要我怎么安排?”
李中孚笑道:“有劳老板娘了,安排好一点哈。”
女人满眼含笑:“还和我客气啊,我来点,包你们满意。省得你的客人看照片挑花了眼,有些上钟了,还浪费感情。”
说罢,女人扭过头对总台服务员说:“叫十八号、六号、七号、……二十一号、二十三号、三十号。到五号、六号包厢,开好空调!”
李中孚到总台打电话联系计生委的詹主任。袁晋鹏一行被领进包厢,谭阳春、朱才良和小崔在六号包厢,袁晋鹏到五号包厢等李中孚。包厢被木板隔成三个互不干扰、相对独立的小间,每个小间放置一张按摩床。按摩床的正上方挂着镜框画,多是性感女郎的图片。过了几分钟,李中孚带着三个妙龄少女走进包厢,—个个五官周正、长发披肩,一副清纯学生的模样。李中孚说,詹主任马上到。说完,带着“十八号”走进中间那个按摩间,把袁晋鹏安排在最里面那间,把外面那间留给詹主任。
袁晋鹏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有些拘谨。上了按摩床,“六号”让他换衣服。他大半天才弄明白,按摩要穿专门的按摩服。他紧张地换好衣服,躺在按摩床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僵尸,引得“六号”格格地笑起来。
“六号”想让袁晋鹏放松一点,主动搭讪:“第一次来吧?”
袁晋鹏说:“哦,是啊。”
“六号”说:“看你缩手缩脚的,是老师吧?”
袁晋鹏正考虑如何作答,听到隔壁按摩间传来一阵阵浪笑。他大吃一惊,想不到李中孚如此老练,如鱼得水。记忆中,李中孚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酸气的斯文书生。别人感觉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不适应这种异性按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趴在身上,左抓右捏,或踩或坐,亲密程度不亚于肌肤相亲。刚才,“六号”一边用脚狠狠地踩在他的屁股上,一边挑逗地说,踩断你的东西。结果,被她狠狠地跺了几下,命根子硬邦邦地抵到按摩床上。
捱到钟点后,袁晋鹏迫不及待地下床,换好衣服走出按摩间。在休息区等了好大一会儿,李中孚才慢腾腾地出来。接着,一个约摸四十岁左右、下巴右边长着一棵黑痣的男人走了出来。
李中孚介绍说:“这是地区计生委办公室的詹士杰主任。这是我的同学袁晋鹏,平安县向阳镇镇长。”
两人握手寒暄。詹主任上下打量袁晋鹏:“袁镇长,年轻有为啊。”
“在农村混口饭吃,请詹主任多多关照!”袁晋鹏说。
听完袁晋鹏介绍情况,詹士杰说:“各个检查小组的检查报告交到祁达副主任手里了,可能这两天开会确定。”
李中孚直接问:“有没有余地?”
詹士杰问袁晋鹏:“你那几个计划外的,真的是外地流动人口?”
袁晋鹏一脸真诚:“确实是一些无证采矿的外地人,其实有两个对象还不是在我们向阳镇管辖范围内抓到的,我们是有苦无处诉啊。”
詹士杰对李中孚说:“李秘书,你带袁镇长去祁达家里说明情况,也许能过关。要抓紧,越到后面,回旋余地越小。”说罢,抢着出门去买单。
在大厅,大家和詹士杰握手告别。上了车,袁晋鹏说:“真不好意思,我们求人家办事,反倒让人家破费。”
李中孚说:““詹士杰特别会做人,迟早会提拔。待会去祁达家里,人不能太多。”
谭阳春反应很快:“晋鹏和你上去,这种场合人越少越好。”
“拿点什么东西呢?”袁晋鹏问。
李中孚说:“反正你们车上带了土特产,送一份土特产,再放一个红包吧。”
“多少呢?”袁晋鹏的确不知深浅。
李中孚想了想,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