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袁晋鹏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冲向一望无际的碧绿旷野,后面几个黑衣人策马提刀追杀过来。他疲惫不堪,却丝毫不敢懈怠,身子紧贴马背,不停地扬鞭策马,落荒而逃。不知过了多久,月明星稀,他终于摆脱追杀他的人,才发现与他紧紧相随的只是这匹马。四顾茫茫旷野,没有路,处处都是路!他把耳朵贴在草地上,似乎听到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传来,他赶忙蹬鞍上马,再次狂奔,漫无目的,只为逃命。突然,前面几声马嘶。月色下,他依稀看到两个人挡住他的去路。左边一个黑脸汉子手持寒光闪闪的鬼头刀,右边一个身材窈窕的红衣女子,一剑刺来。他定睛一看,红衣女子竟是叶与柔。
袁晋鹏从噩梦中惊醒,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快速跳动。用手一摸,额头上果然沁出一排汗珠。叶与柔,叶与柔!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冤家到底在哪里?他很奇怪自己又做这么怪异的梦。他一向多梦,梦很杂乱,最多的梦境是一望无边的大草原、高大彪悍而目光迷茫的骏马。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直至今日从来没有到过大草原、骑过一次马,真不知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梦游塞北。他读过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布莱恩?魏斯的《前世今生》、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书》,却依然对生死轮回和梦感到迷惘。他能够不纠结于生死轮回的有无,却无法忽视栩栩如生的奇异梦境对他心灵的震撼。譬如,刚才,叶与柔手持亮闪闪的利剑向他直直刺来,他没有躲闪,只是挺起胸膛迎上去,他想用自己的热血祭祀这段命中注定的孽缘。有孕在身的叶与柔不辞而别和失踪让他感觉到阵阵寒意,这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引爆。当下,这是让他最烦心的事情。喻四海担任市委一把手后,他顺理成章地调到市委,担任副秘书长兼市委办公室副主任。说句实话,这是一个让很多人艳羡不已的岗位。从副县级到正县级,他只用了两年多时间。对此,他感谢造化,成为喻四海接任市委主要领导的最大受益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已然。
翻来覆去睡不着,看见窗外露出鱼肚白,袁晋鹏起床下地。洗漱完毕,去人民公园散步。人民公园与晴川师范学院毗邻而居,清晨前来跑步的老师、学生不少,这让他感到亲切而温暖。看见戈平明教授在草地上打太极拳,他快步上前问候。虽然近在咫尺,他们来往并不多。戈教授知道袁晋鹏刚刚提拔市委副秘书长,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但他更关心简春雷的情况。这次领导干部调整,简春雷以市人大副主任、晴川师范学院副院长的身份转任副市长,分管文教。
从公园回来,袁晋鹏直接去上班。还没有到办公楼,远远看见院子大门前黑压压挤了一堆人。又是群体性上访!这些年,群体性上访司空见惯,动辄几十号人甚至上百人。市委市政府大院每年都被堵几次,短则一两小时化解,长则堵上五、六个小时,外面办事的人进不去,公务员下班出不来,搞得这些平时趾高气扬的领导一个个灰头土脸。这次,什么人在上访呢?走近一看,人群中多数衣着整洁,还有不少人鼻梁上架着近视眼镜。见袁晋鹏过来,邓振华迎上来。邓振华几个月之前担任了市群众来信来访局局长。邓振华说,这三十多号人是颖昌县的老师,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几年前陆续被开除,现在要求恢复工作,县里不同意,就闹到市里。袁晋鹏问,几年前的事情怎么又闹起来?邓振华说,对违反计划生育的处理很难做到一把尺子量,有些年份严格一点,动辄开除公职,有时松一点,受处分、降工资而已,这些人就是讨要公平。袁晋鹏觉得这事棘手,问,通知颖昌县了吗?邓振华说,刚刚打电话告诉县长徐华强,县群众来信来访办公室、教育局、公安局马上会把人接回去。
按照安排,今天袁晋鹏陪喻四海去选新农村建设挂点村。此前,市委农工部帮喻四海选清城县一个富庶的自然村。喻四海觉得不妥,如果市委一把手挂软硬件都很好的村庄,把既有成果据为己有,美其名曰新农村建设,难免落人口舌,也让领导挂点制度大打折扣。何况,他本来就想实打实地为哪个贫困村做点实事,毕竟这是他作为市委一把手挂点基层的首次亮相。袁晋鹏不失时机地推荐凤岭乡红石岭村。喻四海看了相关数据后,决定到现场去看一看。
袁晋鹏估计上访的人暂时散不了,让喻四海看见了堵心,便联系王克开丰田越野车一起去接喻四海,直接从宾馆出发去平安县。喻四海见袁晋鹏在车上,问,现在就走吗?袁晋鹏说,红石岭村离县城有六十多公里,早一点出发。喻四海说,书忘在办公室,拿了书就走。袁晋鹏觉得瞒不住了。这几天,喻四海正在读《联想风云》,稍有闲暇,便看几页。以前上车闭目养神,最近上车就看这本书。袁晋鹏小声说,院子大门被上访的人堵了。喻四海沉下脸,问,哪里人,什么事?袁晋鹏便一五一十地汇报。喻四海听罢,怒道,徐华强匹夫之勇!以前人家怎么能安抚好?有些事情一步解决不了,就分步走,不要激化矛盾啊,什么事都捅上来,我们有三头六臂也不够嘛。
小车开出市区,驶上公路,速度很快提到一百多迈。
喻四海不经意地敲了敲坐垫,问:“晋鹏,如果你是县长,怎么处理这个事?”
这个事情很棘手,刚才听了喻四海的话,他受到启发,大脑飞速旋转:“上访的对象全部是老师,他们大多有学历,也有教学经验。这就意味着,对于目前教师相对紧缺的农村中小学来说,他们能派上用场。这些老师之所以上访,是因为其他年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公职人员没有被开除,他们的立足点是公平二字。事实上,对公职人员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处罚难免有点弹性,很难做到一刀切。戴了帽子,肯定抓得紧、处罚重。一旦指标好看,自然会松一点。我觉得可以让这些老师有条件上岗,譬如安排有学历有职称的老师到偏远的中小学代课,根据工作业绩情况分批逐步恢复公职身份,原则上恢复公办老师身份后至少在偏远山区工作三年以上。这样,他们既受到应有的惩戒,又不至于浪费人力资源,解决了偏远山区的师资缺口,关键是消除了不稳定的隐患。现在,上面抓群体性越级上访抓得这么紧,他们去一次北京,我们全年的指标就完了。”
喻四海问:“这样弄,恐怕以后的计划生育工作不好做吧?”
袁晋鹏说:“这样处理的同时,县政府要下一个文件,明确今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处罚原则,必须是刚性的。表述清楚哪一种情况开除公职,一刀切,概无例外。”
喻四海点点头:“晋鹏进步了!你看看,你能解决好的问题,他徐华强堂堂一县之长怎么弄得这么被动?刚有余而柔不足嘛!”
袁晋鹏笑道:“书记,我是纸上谈兵,难说具体实施时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