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
我上文描写的三个战士在一张木片上搏斗。我把这张木片拿进家中,搁在我的窗台上,把它们罩在一个大杯子下,以便我观察战况。我拿起放大镜,先看第一只红蚂蚁。尽管它起初猛烈地攻击敌人的前腿,又咬断了黑蚂蚁剩下的触须,可自己的胸部也被黑蚂蚁撕开了,露出了内脏,相反,黑武士的铠甲太厚,并没有被刺穿。痛苦的红武士黑色的眼珠被战争激发出阵阵凶光。它们在杯子下又交战了半小时,待我再去观战时,那黑武士已经让敌人的头颅与身体分家了,但那两个依然有生命的头颅,悬挂在它身体的两侧,仿佛挂在马鞍边的两个恐怖的战利品。黑武士正微弱地挣扎着,因为它的触须已经不在,并且唯一的一条腿也残缺不全,身上还伤痕累累,它用尽力气要把它们甩掉。仅仅这件事,就耗费了半个小时,最后总算达成了。我把玻璃杯移开,黑武士拖着残废的身躯,慢慢地爬过了窗台。在经过这场恶战之后,它是否还能存活,是否还能在荣誉军人疗养院中度过它的余生,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它以后肯定干不了体力活儿。我不清楚后来究竟哪方获胜,也不清楚这场战争的起因,但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我似乎因为目睹这一场战争而激动不已、痛苦万分,仿佛一场血腥的人类恶战就发生在我的门口一样。
柯比和斯宾塞告诉我们,自古以来蚂蚁间的战争就备受人们敬重,在史册上也曾记载过大战的日期。尽管据他们声称,近代作家中大概只有胡贝尔2目击过蚂蚁大战,他们说,“埃涅阿斯?习尔维3曾经描
1.邦克山战役,美国独立战争初期,1775年6月17日在波士顿的战役,英军对波士顿的邦克山地区发动进攻,遭到重创。
2.胡贝尔(1750-1831),瑞士昆虫学家。
3.埃涅阿斯?习尔维(1405-1464)即教皇庇护二世(1458-1464),人文主义者,诗人,历史学家。
写过,在一枝梨树树干上,大蚂蚁与小蚂蚁之间进行着一场异常坚韧的战斗之后”,接下来批注道
—
“‘这一场战争发生在教皇尤金尼厄斯四世
1
统治下,目击者为著名律师尼古拉斯?
毕斯托利安西斯,他
的记录忠实可靠。’俄拉乌斯
?
玛格纳斯
2
也记录了一场类似大蚂蚁与
小蚂蚁之间的战争,结果小蚂蚁胜利。传说战争结束后它们安葬了小蚂蚁士兵的尸首,但是对战死敌人的尸首则置之不埋,任凭飞鸟把它们作为盘中餐。这一战事发生在克利斯蒂安二世被逐出瑞典之前。”
至于这次我目击的战争,则发生在总统波尔克3
任期内,时间在韦伯斯
特制定的逃亡奴隶法案通过前五年。
村中许多行动迟缓的牛,原本只有资格在储藏食物的地窖里和乌龟赛跑,但现在那笨重的身躯却来到森林中四处跑跳,它的主人并不知道,它嗅一下老狐狸的洞穴和土拨鼠的巢穴,毫无新发现。它们或许是被干瘦的恶狗引进来的,恶犬在林中来去自如,当然,林中鸟兽对这群恶狗望风而逃,现在老牛被误导他们进入林中的恶犬远远地抛在身后,并不时地向树上的小松鼠狂叫,而松鼠则躲在树上仔细地观察它,然后老牛困难地掉转身躯跑开,它那笨重的躯体压倒了一片树枝,它自以为在是追逐一些慌不择路的老鼠。
有一次,在湖边的石子岸上,我惊奇地看到一只猫在散步,它们通常不会离家这么远,我和猫都很惊奇地看着对方。但是,就算整天躺在地毯上最温顺的猫,一进森林里就仿佛回到了故乡,从它轻手蹑脚狡猾的步伐上就可以看出,它比土生的森林野兽更适合这个地方。还有一次,我在森林里拣浆果时碰见一只猫,正带领着它的孩子,那些小猫全都野性未脱,和它们的母亲一样,朝我弓起了脊背,并发出
1.尤金尼厄斯四世任期为1431-1447年。
2.俄拉乌斯?玛格纳斯(1490-1558),瑞典乌普萨拉大主教。
3.波尔克(1795-1849),美国第十一任总统(1845-1849)。
呼噜噜的声音。
在我搬进森林的前几年,林肯郡离湖最近的吉利安?倍克庄园内,有一只“长着翅膀的猫”。1842年6月,我专程去拜访她(我不清楚这只猫的性别,因此我采用了一般人们称呼猫所用的女性代名词),但她已经按照她的作息规律,去森林中觅食了。她的女主人告诉我,一年多之前的四月,她在这附近出现,后来女主人就收养了她。这只猫呈深棕灰色,喉咙处有白斑点,四脚都是白色,尾部蓬大,毛茸茸有如狐狸一般。冬天来临时,她的毛会越长越浓密,披垂下来,形成两条10至12英寸长、2.5英寸宽的带子,在她下巴处的毛发仿佛一个暖手筒,上边的毛蓬松柔软,下边的毛却像毯子一样纠结在一起。春天一来,这些附属物就纷纷掉落。他们把它的一对“翅膀”送给了我,我至今仍保存着。翅膀的外面好像并没有膜。有人认为这只猫的血统有一部分来自于飞松鼠,或其他什么野兽,这并非不可能。据动物专家说,貂和家猫交配后,可以衍生出很多变种。假如我要养一只猫,我很乐意养一只这样的,因为既然诗人的马能插翅飞翔,他的猫为何就不能拥有飞翔的翅膀呢?
秋天时,潜水鸟像往常一样迁徙而来,在湖里换毛并且洗澡。我还没有起床,就听到森林中传来了的狂放高亢的笑声。一听闻到它们的到来,所有磨坊水闸上的猎人都开始出动,有的坐马车而来,有的步行而来,三五成群,带着猎枪、子弹和望远镜。他们犹如秋风中的树叶簌簌然穿过森林,一只潜水鸟至少会被十个猎人盯上。有人在这边湖岸放哨,有人则在那边湖岸站岗,因为这令人同情的潜水鸟不能同时在两地出现。倘若它在这里潜水,那它一定会从那边浮上来。
但是当那金秋十月来临,柔爽的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湖面一片微波之时,你就再无法看到潜水鸟或听到它们的叫声了,尽管猎人仍然用望远镜查看水面、搜索它们的身影,尽管枪声仍在林中回荡,但鸟儿已全无踪影。碧波涌起,惊涛拍岸,它们与水禽是同盟。
猎人们只好空手而归,回到镇上的店里继续做着他们未完成的工作,而他们的工作通常很容易获得成功。清晨,我到湖上提水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有着王者风范的潜水鸟缓缓驶出我的小港湾,我和它们相距不过数杆。假如我想乘船尾随它,看它怎样活动,它就会潜入水中,再也不见踪影,有时要到当天下午才会再看见它出来。但是在湖面上,我还是有办法的。它们往往在一阵滂沱大雨之中飞离湖面。
在十月一个静谧的下午,我划船向北航行,因为在这样的日子,潜水鸟会像团团绒毛一样漂浮在湖面上。我环顾四周都看不到潜水鸟的身影,突然间从湖岸上出来一只,它悠悠地向湖心游去,距离我只有几杆远。它的一阵狂笑,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划船追击,它却突然潜入水中,但等它重新浮出水面时,我反而离它更近了。它再次潜入水中,这次我对它的去向判断失误,等它再次浮出水面,已距我50杆之远。这样的距离是我判断失误造成的,它大声狂笑了一番,当然它笑得合情合理。
它灵活地在水中窜上窜下,矫如游龙。对我而言,进入距它五六杆远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每次它浮出水面,头都在不断地旋转,以此来冷静地观察湖面和大地的情况,显然它在安排它的路线,以便浮出水面时,恰好位于湖面最开阔而距离船最远的地方。令人惊讶的是它运筹决策的能力超强,而且总能迅速而果断地执行。它能把我引诱到最深的水域中,我却无法将它赶到湖湾一角。当它大脑正运筹帷幄之时,我也费劲心思在揣度它的想法。这是一场美妙的游戏,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一人一鸟正在博弈。突然对方已经开始走棋了,下一步便是你把棋下在距离它下次出现时最近的地方。有时我推测它将会出现的位置,而它却出乎意料地在我对面出现,显然它是从船底穿过的。它的肺活量真大,而且不知疲倦,但是等游到远方,它又立刻潜入水中。
任何智者都无法相信,在如此光滑的湖面之下,它能在深邃的湖底犹如鱼一样游泳,并且有能力、有时间去最深处的湖底探访。据说在纽约湖中,水深80英尺处,潜水鸟曾被钓鳅鱼的钩子钩住过。与之相比,瓦尔登湖深邃多了。我想水中的群鱼一定惊奇不已,从另一世界而来的不速之客竟能在它们中间来去自如!但是它仿佛深谙水性,水下潜水和水上游泳一样游刃有余,而且在水下泅泳得还格外迅速。
有一两次,我看见它在接近水面时溅起无数水花,刚把脑袋伸出来观察一下,就又马上潜没到水中了。我猜测它下次出现的地点,然后把桨停下来等它出水。但是一次又一次,我朝着一个方向凝视;良久,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怪笑,令我大吃一惊。为何它要在狡猾地捉弄我之后,却钻出水面放声大笑、暴露自己的形迹呢?难道它不知道自己白色的胸脯是让人很容易发现的标志吗?真是一只愚蠢而不自知的潜水鸟啊!我通常都能听见它浮上水面拍打湖水的声音,因此能侦察到它的所在。但是这样玩了一个小时之后,它仍然生龙活虎、兴致盎然,游得竟比最初还远。它窜出水面,庄严地在湖面游走,胸前的羽毛整整齐齐,因为在水底下它就用脚蹼将之抚平了。
通常它的笑声有如恶魔一般,但还是有点像水鸟的叫声。有时,它会成功地甩掉我,潜入很远的地方再浮出水面,随之发出一声长长的号叫,不似鸟鸣,更似狼嗥,宛如一只野兽在噬啃着地面时所发出的呼号。这是潜水鸟的声音,这样狂野奔放的声音在这附近好像从未听过,整个森林都为之震动。我认为它是在用笑声来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并且认为它自己是机智聪颖的。此刻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湖面却平滑如镜,我只见它不时地露头,却还没听到它的鸣叫。它胸脯雪白,但湖水平静,没有一丝微风,这一切对它来说都是不利的因素。最后,在离我50杆远的地方,它又发出同样的一声长啸,似乎在呼唤潜水鸟之神伸出援救之手。这时东面立刻送来一阵风,吹皱了湖水,蒙蒙细雨飘洒而下,雨点洒在湖面,融进其中。我的感觉是,潜水鸟的呼唤仿佛得到了某种回应,它的神对我很生气,因此我划桨离开了它,任凭它在汹涌的波浪中任意地远航。
在金色的秋天里,我经常花费几个小时观看野鸭怎样机灵地在湖中央游来游去,远离那些虎视眈眈的猎人。这套生存谋略,在路易斯安那的湖沼之地就用不着了。在野鸭起飞时,它们会在极高处一直盘旋,犹如天空中的黑色斑点。它们在那样的高度,想必可以对别的湖沼和河流一览无余。但是每当我认为它们早已选好降落的位置时,它们却在转瞬之间,斜飞直下,飞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又降落到远处一个相对清净的区域。那么它们飞到瓦尔登湖来,除了安全的缘故,还有无其他的理由吗?我不得而知,或许它们也和我一样,深爱这片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