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她说道。领事每次想到她,就会想起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自那之后,领事只难得见了她几回。看上去她跟自己的婆母以及丈夫的另一个妻子都闹翻了,来见领事是为了问一些十分荒唐的问题,比如中国法律保障她的哪些权益之类的。领事还是提出可以把她送走,但她一心一意就是不肯这么做,两人会面最后总是以领事的大发雷霆而告终。想到要在三个开战的女人间维持和平,他甚至忍不住要同情那个有些无赖的俞先生。这个丈夫试图公平地对待两个妻子;据兰伯特小姐自己说,丈夫对她并不坏,但她的生活并无改观。领事知道平时她都穿中国人的衣服,但来见他总会换上欧洲人的服装。她越来越邋遢,健康也开始受影响,看起来像是得了重病。那天她进办公室的时候,领事真是吓了一跳。她没有戴帽子,头发乱蓬蓬的,处在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中。
“他们要毒死我。”她一边尖叫着,一边把一碗发臭的食物摆在领事面前。“里面被下毒了,”她说,“我一连病了十天,能生还是个奇迹。”
她事无巨细讲了很久,听上去也不是没可能,至少领事相信了——说到底,两个中国女人为了干掉这个讨厌的侵入者,很可能就用的是她们熟悉的手段。
“她们知道你到这儿来了吗?”
“当然知道;我在家里就说了,要来告发她们。”
现在已经不是模棱两可的时候,领事用最一本正经的态度对着她说道:
“行了,你不能再回去了。我决定不再听任你胡闹下去,你必须离开这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丈夫。”
但他发现在这个女人不可理喻的固执面前,自己什么办法都没有。他的那些道理已经重复过好多遍了,她就是不听,到头来他还是发了火。面对他最后那个无可奈何的问题,她的回答摧毁了领事残存的一点点自持。
“可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跟着这个男人?”他喊道。
她犹豫了片刻,眼神变得滑稽起来。
“他脑门上那些头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让我忍不住地欢喜。”
领事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情。这是最后一根稻草。此时他虽然在用散步消气,虽然他平时很少用脏话,但还是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女人他妈就是女人。”
[1]收录于1922年出版的《在中国屏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