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亚德林正坐在其中一架前，他双手托展着三本总谱，平日锐利如刀子的眼神，此刻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p>
“降b小调第一号，c小调第二号，c大调第三号...”</p>
他把封面反复颠过来倒过去，然后转头：“你在把钢协当白菜写吗？”</p>
所以才会发生之前那样不明就以的对话。</p>
“会长...”范宁仍然习惯性地这么叫，“我在计划把您的三场演出放到开头、中间和结尾三场，您辉煌的技巧和归来的名气想必能让影响力最大化，然后其他人的小提琴、大提琴和长笛协奏曲就穿插在中间场...”</p>
“其他人的协奏曲？你这...”维亚德林听到这总算明白他想干什么了。</p>
这小子根本不是写一首钢协作为开幕季中的重磅首演，他是写了十首协奏曲准备连续首演十场！</p>
“卡洛恩，我必须得说。”维亚德林指节分明的大手揭开总谱封角，“虽然不少伟大的音乐家都以高产着称，但他们决定保留下来的作品都是完美而精致的，不尽如人意的首演会让作曲者和演绎者皆受名誉毁损之虞...”</p>
当然，依照以往经验，他对范宁的作品富有信心。</p>
即使这次范宁因为市场经营压力选择了“走量”，也应该具备一些高光时刻，他准备挑选一部水平最高的作品来帮范宁的开业演出“站台”。</p>
维亚德林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面前这部来自柴可夫斯基所作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p>
十来秒的时间，他的嘴越张越大。</p>
“fa，re，do，xi——fa，re，do，xi——”</p>
维亚德林忍不住唱出开篇4把圆号的降b小调庄严引子，又接续唱出大提琴和小提琴合奏的降d大调主题。</p>
而他的双手，开始在钢琴上强奏出横跨低、中、高三个音域的大和弦。</p>
史诗般的辉煌壮烈！光芒万丈！</p>
先是20个小节的柱式和弦，然后是4个小节的华丽波音，最后是带着附点节奏，铿锵坚定的主题呈示...</p>
“你这写得有点东西啊。”</p>
全是大和弦！</p>
砸起来太爽了！</p>
“就这部吧，非常适合我。”</p>
这位旧工业世界翻版的“李斯特”弹了40来个小节后，果断决定。</p>
“要不，再看看？”范宁似笑非笑道。</p>
会长，你这样近乎无敌的辉煌技巧，复出后迟早升格成“新月”，如果慢了点，那纯粹是被作品耽误了，这帮人写得不够多，不够劲爆，我来帮你加加速...</p>
李·维亚德林撤下这首，开始拆第二份来自拉赫玛尼诺夫所作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总谱的册子。</p>
“还是双手大和弦开头？你这是冲着我的风格喜好有备而来啊？”前六页被他在钢琴上一字排开。</p>
“有意思，上首是乐队在前，钢琴在后，这首你反过来写，有意思...”他摇头笑笑，双手撑开，轻轻弹响第一组f小调和弦，然后左手抬起，作为回响，在极低音区敲下黑暗凝重的f音。</p>
这位传奇钢琴家的眉头当即拧紧，被这种奇异又压抑的紧迫感深深拖入其中。</p>
缓慢的八个小节，深沉的大和弦由极弱至极强，似远方的晦暗钟声逐渐逼近，声声直抵心扉，具备震撼人心的力量。</p>
和弦进行的内部张力越来越强，第八小节过后是三个渐慢的八度，维亚德林指尖的重力完全下放，让压抑而紧张的气氛绷至极限。</p>
它们随着全身的重量沉入琴键底端，被解决至第9小节的主和弦上，随后化作一片片如惊涛骇浪般翻滚激荡的声响洪流。</p>
在此基础上，一支宽广、悠长、具有颂歌气质的乐队主题旋律，从维亚德林口中哼鸣而出。</p>
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p>
多么果决又丰沛的感情，极具雄浑的史诗气质和不可战胜的力量！</p>
而那些柔情婉转的段落，又是多么诚挚果敢，多么令人潸然泪下！</p>
这两首难道还需要选？</p>
全部都上！</p>
拉二第一乐章的弹奏时间足足过半，维亚德林才在一处偏舒缓的半终止式上结束演奏，随后他又看向了来自普罗科菲耶夫所作的《c大调第三钢琴协奏曲》。</p>
是的，三首钢协都是俄罗斯的音乐大师所写。</p>
这是范宁的精心考量，如果将严肃音乐发源地的西大陆和欧洲类比，那么提欧来恩就相当于前世那片幅员辽阔的冰雪北国。</p>
北大陆一切宽广雄浑的、真挚热烈的、或富有霍夫曼民族精神的音乐特性，乐迷们都会在这三首钢协中找到共鸣。</p>
当维亚德林试奏完普三那些色泽明快欢愉，又充满令人瞠目结舌的炫技段落后，终于短暂转过头来了一下。</p>
“还有吗？”</p>
“没了，就三首。”范宁不由觉得好笑...会长啊，你刚刚不是还嫌多吗。</p>
“可以的话下次再来点。”</p>
“会长，您以为钢协是当白菜写的吗？”</p>
对话内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串了。</p>
维亚德林没理他，翻到每部钢协的后两个乐章，津津有味地继续试奏起来。</p>
不过，不愧是李斯特技艺水平的钢琴家，这种级别的曲目一拿到手就跟玩似的，比别人苦练数年出来的声响还要完美。</p>
范宁站着听了足足快半小时，然后轻轻咳嗽一声。</p>
“那个...会长，我今天过来还...”</p>
琴声戛然而止，维亚德林再次转头。</p>
一身正装的范宁，笔笔直直地站在自己后面。</p>
“哦，你是过来上课的。”</p>
“对的对的。”</p>
“想学什么？”</p>
他起身，示意范宁坐到琴前面去。</p>
“就它们。”</p>
范宁说话间已经调整好姿势，双手提腕落键，直接自顾自地弹起了柴一第一乐章开头的大和弦。</p>
“冬！冬！冬！——”“冬！冬！冬！——”</p>
维亚德林不由得眼睛瞪圆。</p>
“好家伙，你自己写完曲子，拿过来要我教你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