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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天缘注定(全文完)(1 / 2)

 第一章天劫

日头缓缓往後山沉下,叠翠谷静谧的沐浴在漫天豔红的云彩里。

姬雪雁沿著松间小径悠閒的一路走来,手里拎著食盒,怀里抱著一个小酒罈,罈钵上尚沾著些泥渣,想来其中应是碧澜山庄埋藏於地的陈年佳酿。

彩儿欢快的飞前飞後。

对於一只鸟儿来说,这世上似乎永远不会有什麽长久值得忧愁和牵挂的事,纵然它是一只通灵的七彩鹦鹉。

空山清幽,人閒花落,枯叶在姬雪雁的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远的,便听见曾山扯著嗓门大呼小叫道:“不算,你还没有落子,我老人家凭什麽不能悔棋?”

这熟稔的嗓音传到姬雪雁的耳朵里,有种别样的亲切感,空寂的後山更因此而多了几分生趣。

接著听到毕虎的声音,老贼头慢条斯理、得意洋洋的笑道:“曾老头,落子无悔,三岁小孩也晓得的规矩,你还要我再教你几回?”

曾山不满的嚷道:“又不是下注赌钱,就算悔一步两步,又能怎的?”

毕虎不依不饶道:“一步两步?这盘棋你少说也已经悔了十步二十步了。乾脆我投子认输,让你一个人赢去好了!”

曾山的声音稍低下来,但仍然用一副大义凛然的口吻说道:“这怎麽成?谁要你让了,难不成我还赢不了你?

“毕老贼,你也不拿面镜子照照,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棋艺,若非我老人家手下留情,早把你杀得丢盔卸甲、落花流水了。”

毕虎哼哼道:“死了的鸭子嘴壳硬。你要真有这本事,便别悔棋!”

听著这两位年纪一把、胡子一堆的人,为棋盘间小小的方寸之地你言我语,互不相让的斗嘴,姬雪雁的樱唇边泛起久违的明媚笑容,抬眼望向叠翠谷谷口的那座凉亭。

亭子里毕虎悠哉游哉的跷著二郎腿,瞅著对面的曾山一脸嘻笑。

曾山双手撑在石桌上,低头瞧著棋局,同当初与丁原斗蛐蛐时较真的模样一般无二。

石矶娘娘端坐在一边,笑盈盈道:“毕虎,咱们明儿一早就要上路回返云幂宫了,谁晓得这盘棋下完,下次再见面又是什麽时候?你今天都赢了那麽多局,便不能让著点曾山麽?”

毕虎绿豆小眼骨碌碌乱转,道:“好,既然清妹开口求情,我老人家也宽怀大度,得理便饶人。

“曾老头,我便许你再悔最後一次,下回可不准再耍赖了!”

曾山英雄气短,老著脸皮道:“谁耍赖了,原本就该这样。”

忽然圆圆鼓鼓的鼻子微微耸动,他挺直身体双眼发亮道:“好香好香,我老人家好久没闻到这麽地道的香味了。”

石矶娘娘瞧著姬雪雁缓步而来,微笑道:“雪儿姑娘,今儿你怎得空来探望咱们?”

姬雪雁道:“雪儿昨日方从东海回返,想著许久没见过曾老爷子,於是弄了些好酒好菜,前来孝敬他老人家。”

曾山眉开眼笑的在胸前猛蹭双手道:“还是女娃儿你有孝心,我老人家没白疼你一场。”他一面说著,一面迫不及待接住姬雪雁递过来的食盒。

毕虎皱眉问道:“曾老头,咱们这局棋还下不下了?”

曾山随手在棋盘上一捋,百多颗黑白两色的棋子如同自己长了眼睛般,稳稳当当飞进各自的棋盒里,“哗啦啦”脆响一片。

他也不管身边有石矶娘娘和姬雪雁,恶形恶状的以手代筷,夹起一条熏鱼往嘴里塞去,一边嚼一边还含含糊糊的嘟囔道:“有好吃的还下什麽棋?吃完了我老人家再陪毕老贼重新玩一局。”

彩儿脆声叫道:“羞啊,羞啊,这麽大年纪还耍赖!”

曾山吐出鱼骨,笑咪咪的盯著彩儿,道:“你这鸟儿细皮嫩肉倒也不错,就是嘴巴碎了一点。若是用三昧真火烤来吃,味道一准很香。”

彩儿“嘎”的惊叫一声,明晓得曾老头是在开玩笑吓唬自己,仍禁不住在姬雪雁的肩膀上瑟缩,掉转尾巴朝著曾山,小脑袋埋进姬雪雁的衣领里紧张道:“彩儿不好吃,彩儿的肉酸得很!”

曾山眨眨眼睛,道:“奇怪了,你怎麽晓得自己的肉是酸的?莫非自己早已偷偷的尝过?”

石矶娘娘为彩儿抱不平道:“曾山,你好端端的吓唬彩儿作甚?”

曾山大嚼著美食一屁股坐到石桌上,嘴里依然含糊不清的道:“明儿一早你和毕老贼都要回云幂宫了,这儿又只剩下我孤家寡人,整日对著叠翠谷发呆。不逮著这机会多说两句,还等到什麽时候?”

石矶娘娘怔了怔,叹口气道:“曾山,你若真是觉得寂寞,今後我和毕虎便多来这里陪你说笑玩耍就是。”

曾山摆摆满是油渍的脏手,笑嘻嘻道:“免了,免了。反正百十年我老人家都这麽一个人无聊过来了,也没什麽打紧。

“实在闷了,我自己也能找乐子玩,活人也不能被尿憋死了!”

石矶娘娘忍不住道:“这就好。今後你一个人要多用心照顾自己,别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衣裳有破洞非但不补,反从破洞中伸出手指头来戏耍,唉!”

毕虎出奇的没呷酸醋,接著话说道:“曾老头,有空记得到云幂宫来找咱们,到时我再陪你下上三天三夜的棋,打上三天三夜的弹子。”

姬雪雁见大夥儿说著说著忽然带出伤感之情来,急忙从食盒里取出杯盏道:“雪儿带了好酒来,不如咱们先喝上一杯?”

石矶娘娘为众人斟上酒,关切问道:“雪儿姑娘,丁小哥还没有消息麽?”

姬雪雁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前些日子我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担心他会出什麽事。”

毕虎道:“放心,丁原那小子命硬著呢!他不去招惹别人就已经很好了。”

石矶娘娘道:“丁小哥的修为那是没得说,可我想不通的是,为何他修为越高,闯下的祸事就越大?

“这次居然与一恸那老和尚联手夜袭藏经塔,将灵空庵珍藏千年的圣匣盗走。丁小哥原本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曾山摇著一个手指头道:“不糊涂不糊涂,那就是丁小子的风格,率性而为,又总以为凭一己之力,可办天下人所不能之事。”

石矶娘娘瞥了眼姬雪雁,说道:“可灵空庵毕竟也是雪儿姑娘的师门,丁小哥这麽不管不顾,可教雪儿姑娘有点为难了。”

姬雪雁轻摇玉首道:“师父和师叔她们并未责怪雪儿,其实对丁郎也并无太多怒意。雪儿现下最放心不下的,是他至今连个人影也没有,真不知该怎生是好?”

毕虎眨巴著眼睛自作聪明的说道:“要是丁原没事,就该早回来了才对,至今不归,莫非,是被一恸那秃驴给--”

石矶娘娘一声清叱截断道:“毕虎,你干什麽老胡说八道?一恸那和尚算得了什麽,他怎害得了丁小哥?”

毕虎见姬雪雁面色一下变得苍白,无助哀求的眼光盈盈投向众人,老贼头也明白自己这番自作聪明用错了地方,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叫,耷拉下眼皮望著地上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嘛,不当真,不当真的。”

石矶娘娘没好气的埋怨道:“不当真的话你说出来干什麽,想著能显示你见识高、舌头长是不是?”

曾山把四个酒杯收过来放在自己的眼前,全部斟上美酒,左手碰右手自个儿玩起了乾杯游戏。

他自顾吃得欢畅玩得开心,还不忘记时不时偷瞟一眼被石矶娘娘好生一通教训、垂头丧气不敢吱声的毕虎。

突听两只酒杯相碰,“叮--”的清音悦耳萦绕不绝,曾山呵呵笑道:“丁小子,说到就到。雪丫头,你别担心啦,看丁原不是回来了麽?”

姬雪雁抬头仰望天际,但见霞光渐退,一弯钩月现出淡淡的身影,却哪里有丁原的影子?一颗心大起大落,不禁嗔声道:“老爷子,你又拿雪儿开心。”

曾山道:“我老人家啥时候骗过你,嘿嘿,来的人还真不少,这下叠翠谷可又热闹了!”

姬雪雁的明眸亮了起来,目光尽处,几道人影御风而来,一马当先的正是丁原。

姬雪雁惊喜交集,飞身迎上唤道:“丁原--”

丁原加快速度前冲,轻舒猿臂揽住雪儿的小蛮腰,微笑道:“雪儿,曾老头可有欺负你了?”

立时听著下面的曾山叫冤道:“我哪里有?丁原,你小子不要刚回来,便想著给小妮子撑腰,开始编派我的不是。枉我帮过你那麽多忙。”

丁原拉著姬雪雁的手在亭外飘落,後面盛年、墨晶、卫惊蛰也落了地,紧接著是阿牛和秦柔。

毕虎一吐舌头,贼笑道:“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啊,大夥儿全都聚到这里来了!是赶著来给清妹和我老人家送行的吧?”

丁原心情不错,顺著毕虎的话说道:“我刚一回来,就听说老贼头和石矶娘娘明日要回云幂宫的消息,於是赶紧过来看看,盛师兄他们便也一同跟了过来,大夥儿在一起也热闹些。”

毕虎拖长声音笑道:“丁原,我老人家有何好看,你小子迫不及待要看雪儿姑娘才是真的吧?”

卫惊蛰天真烂漫,闻言点点头认真的道:“可不是,丁师叔回来第一个问的就是雪儿姑姑。”

姬雪雁双颊浮上红云,喜悦令她的脸上焕发出醉人的神采,凝望丁原的眼波中满是柔情荡漾。

老贼头看得一呆,胡思乱想道:“这女娃儿确实娇豔,嗯,比起我的清妹,也只差了一点罢了,难怪丁小子宁愿以命相换。”

墨晶拨弄著卫惊蛰的头发莞尔微笑,柔声道:“蛰儿,休得胡说。”

卫惊蛰不解的望著墨晶,心里带著几分委屈,想道:“我没胡说啊,丁师叔可不是一回来就在询问雪儿姑姑的下落吗?”

石矶娘娘问道:“阿牛小哥,你不是回云梦大泽了麽,怎麽一转眼又溜回了翠霞山,你这教主可当得著实不怎麽称职啊?”

阿牛挠挠脑袋憨憨笑道:“我是和丁小哥一块儿从云梦大泽的地宫回来的,想拜祭一下师父。再过几天,就是他老人家一年的忌日了。

“至於圣教的教主麽,我当得的确有点不怎麽样。等再过一段日子,我便打算辞了。”

石矶娘娘点头道:“阿牛小哥,难得你将令师的忌辰记得如此清楚。”

曾山插嘴道:“傻小子,那魔教教主不当也好,你原本就不是那块料。不过,你不作教主了,今後又干什麽?

“呵呵,我明白了,定是和秦丫头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偷偷的生一大堆孩子去。”

这边阿牛涨红著黑脸搬救兵似的拿眼看著秦柔,一旁的姬雪雁却被勾起了心事。

她想起昔年自己与丁原的约定,期望著有朝一日能摆脱尘世间烦恼,寻访到传说里的海外仙山,去过那悠閒快乐的日子,然後,再为他生下一堆蹦蹦跳跳叫著爹娘的儿女。

只是那梦,为何变得如此遥远!

梦在开始的地方,令人於期待中感受希望,那时即便是忐忑,也多有一份快乐;而当梦越离越远,终至遥不可及之时,徒令人空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时的失落,惟剩时光流逝的哀伤。

丁原从姬雪雁无语微笑的脸上读出了那丝哀伤,悄悄一紧手中的纤纤玉手。

姬雪雁借著天上钩月投下的微弱光华,看著丁原青春的侧面,那棱角分明的嘴唇、挺直的鼻子都是那麽熟悉,只是原本光滑额头上,现在不自禁的总是眉心微皱。

姬雪雁想伸手将那抹皱纹抚平,可是现在她不敢,那一定会招来老贼头的大呼小叫,她只能悄悄的也将丁原的手抓得更紧,向丁原身边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秦柔软软的声音道:“启禀师叔祖,阿牛是想恳请淡一师伯恩准,许他重返翠霞。天陆虽然很大,可我们还是觉得紫竹轩最好。能够与盛师兄他们一起,阿牛与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曾山哈哈笑道:“傻小子果然没什麽雄心壮志,放著教主的威风不要,想回紫竹轩过苦日子!

“嗯,这样吧,我老人家心肠最好了,赶明儿我替你去找找淡一那老牛鼻子,谅他也不敢不买我老人家的金面。”

阿牛大喜过望,感激道:“曾师叔祖,阿牛先谢谢你老人家了!”

曾山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大咧咧说道:“小菜一碟,包在我老人家身上就是。”

毕虎问道:“丁小哥,你和一恸那老和尚联手盗走圣匣,又是怎麽回事?你倒是赶快说来听听。”

丁原也不隐瞒,将前因後果说了,只隐去一恸大师如今元神藏於自己体内的细节,只说他被《玉牒金书》反噬,形销神散而亡。

毕虎狠狠说道:“该,这老和尚干了那麽多缺德事情,就这麽死了还算是便宜了他呢!”

丁原隐约感觉体内传来不可听闻的一声叹息,道不尽的沧桑惆怅,却没有开口。

曾山眨眨眼睛,道:“如此说来,丁小子,这《玉牒金书》现已融入你的体内?”

丁原道:“不错,也不知怎地它便与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合在一处了。我现在几乎不必刻意提气聚功,丹田与经脉里都是真气充盈,汩汩奔流,全灵台直能感应到虚空点点,尽与身融的奇异状态。”

曾山苦著脸叫道:“糟糕,糟糕,这下实在糟糕透顶。”

阿牛奇道:“曾师叔祖,丁小哥得此奇遇该是好事,您为何会说糟糕?难道这《玉牒金书》中还另藏隐患不成?”

曾山道:“隐患倒没有,不过有些事情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他的解释含糊其辞,众人如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抓不著要领。

石矶娘娘见曾山不肯明说,也懒去追究话中深意。

她把杯盏一一斟满,说道:“难得大夥儿有机会又开开心心聚在一起,不如先乾上一杯。”

盛年笑道:“不错,此酒正可为毕兄和云宫主饯行!”

姬雪雁看看自己带来的杯盏,蹙起秀眉道:“可惜我杯子带少了,不够大夥分。”

曾山的糟糕事说抛开就抛开,刚才还愁眉苦脸,这会儿立马又笑嘻嘻拊掌道:“这个好办,我老人家索性出道题目,考考你们几个。”

他伸手在丁原、盛年、阿牛、姬雪雁身上指过道:“你、你、你、还有你和我老人家,咱们谁也不许用杯子,各自另想办法。把这些杯盏,留给毕老贼他们用。”

说完他忙不迭的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虚扣成环,好像真捏著一只酒杯,低喝一声:“起!”指尖碧光一闪,亮起一簇光晕,慢慢幻化成酒杯模样。

他得意洋洋的伸左手抓住酒罈,斟满了这只以真元凝铸的光杯,道:“先说好了,可不准偷师我老人家的独门绝学,大夥儿自谋生路。”

丁原道:“曾老头,你这手很稀罕麽?”

他探出右掌,微一运念,罈中美酒“哗啦”飞出,如条银白匹练凌空落到掌心上方,徐徐凝聚成一只货真价实的“酒杯”。

毕虎咋咋舌头,以他的修为,如丁原一般的将酒汁从罈中倒吸出也不是难事,可要想凭空凝铸杯状,可就办不到了。

众人轰然喝采,姬雪雁道:“下面该轮著我啦,不过我可没老爷子和丁原的本事,就取个巧儿吧,大夥儿莫要见笑。”

天心碧竹一展,一道水练从罈中应声而起,在姬雪雁面前筑成七彩虹光,以姿态而论,三人里实数她最美。

丁原托著酒杯,催促道:“阿牛,到你啦。”

阿牛想了一想,双臂虚抱胸前,银白光华旋转如星云,汲起一团水雾流动其间,熠熠生辉,正用上了“盈虚如一”的功夫。

盛年哈哈一笑,拎起酒罈道:“献丑不如藏拙,这罈子里剩下的美酒,便由在下包圆就是。”

众人没想到盛年也会耍赖,异口同声道:“不成,这也太便宜你了!”

墨晶微笑道:“盛大哥虽有取巧,可也并未违反规则。适才曾师叔祖言道,不准用酒杯,却没说不可用酒罈。”

曾山哼道:“小妮子,我老人家就晓得你会帮他。也罢,便饶了这小子一回。”

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此酒深埋土中数十年,滴滴醇厚,姬雪雁与秦柔不胜酒力,玉颊上均透出红晕,墨晶赛雪肌肤本就无人可比,此时被酒晕一染,更显玉光交映,红霞如画。三女有如百花盛绽,春色满园,直教叠翠谷亮丽了起来。

曾山一抹嘴,呼了口长气,舒畅道:“痛快,痛快。等再过两年,你们几对都生了娃儿,那就更热闹有趣了。”

彩儿等了好久终於等到了这个机会,呼啦一下展翅飞到丁原肩膀上,道:“老爷子,你就等著吧。到时候,十几个小孩都爬到你身上,拔光你所有的头发胡子,让你出家当和尚。”

众人哄堂大笑,毕虎更是笑得身子滴溜溜转著打跌,莫名其妙的,毕虎立定一个方向,笑声徐歇,直呆呆瞅著天际,好像发现了有什麽比鸟儿报仇更让他感到新奇的事情。

石矶娘娘唤道:“毕虎,你在瞧什麽,恁的入神?”

毕虎伸手往空中一指,说道:“清妹,你瞧,那朵红彤彤的云彩好奇怪。前一刻还只是淡淡的几丝雾气笼罩山头,可我才刚笑了三声,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就成这样啦。如此奇景,咱们以前怎没见过?”

石矶娘娘等人闻言齐齐望去,果见一蓬有若胭脂般殷红的云絮,轻轻从黑影朦胧的山後升起,冉冉飘浮不散,好似一朵花冠戴在了坐忘峰顶。

姬雪雁讶异道:“咦,那边不是潜龙渊麽,怎会升起红云?”

对於那个曾令她催断肝肠的伤心之地,姬雪雁自是再熟悉不过,瞧见这团云絮,更生出蹊跷惊讶之感。

丁原心中升起的异样压迫感令他很不舒服,道:“不对,这本该是潜龙渊底的血雾,可不是什麽普通的红云!”

他曾在潜龙渊中待过两年,渊中除他与年旃元神游荡外并无他人,後来知晓原来都是这血雾作怪,将坠渊之人的魂魄吞摄於无形,现在这血雾从渊中逸出,一旦蔓延开来,翠霞派弟子首当其冲将受其荼毒。

曾山似乎走神了小半会儿,眺望著那团红云,面色古怪复杂,喃喃道:“等了数万年,终於是等到了。”

阿牛没听明白,问道:“曾师叔祖,您在说什麽,谁等了数万年啊?”

曾山不答,意兴索然说道:“真没意思,正玩在兴头上,偏赶这时候来。我老人家得去潜龙渊上转一圈,你们该干嘛都干嘛去吧。”

丁原道:“曾老头,你想扔下咱们一个人开溜,休想!要去便一起去。”

曾山顺手抄起一只大鸡腿,一个筋斗翻上凉亭道:“你当我老人家是去找乐子麽?天劫一起,生灵涂炭,弄不好咱们只能到阴曹地府去喝酒了。”

毕虎急忙问道:“天劫,什麽天劫?”

却见曾山身形飞闪,转眼变成一个小黑点,往著潜龙渊的方向御风而去。

石矶娘娘说道:“废话什麽,追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麽?”

不妙的预感完全代替了方才的快乐,众人循著曾老头的背影,不消片刻赶到潜龙渊前,遥遥看见曾老头飘然伫立在山崖顶上,双手负後凝重得似乎换了一个人,目不转睛的注视著那团不断凝聚的红云。

潜龙渊里殷红妖豔的雾气汩汩朝上翻腾冒出,破开浮动在表面的那层黑色云岚,与渊顶的红云连成一体,朝四周扩散膨胀。

姬雪雁曾经听丁原说起过他在潜龙渊中的遭遇,故此对这血雾也并不陌生,面对蓬勃上升的红雾惊奇的问道:“这血雾以前从未溢出过潜龙渊口,今日怎会突然冒了出来?”

毕虎强自笑道:“这道理还不简单,想必它和曾老头一样,在底下待得闷了,想出来透口气,溜达溜达。”

曾山斩钉截铁的否定道:“它出来可不是为著透口气,而是八百多年前翠霞派祖师爷留下的预言,竟真的要应验了!”

姬雪雁脱口而出道:“龙起翠霞,天劫莅临!”

石矶娘娘不解道:“雪儿姑娘,这话是什麽意思?龙起翠霞,这眼前的红云是龙麽?天劫又是从何说起?”

姬雪雁道:“我也不晓得这话究竟是何意思,只知道八百多年来,翠霞派里始终都流传著这麽一句祖师爷留下的预言。”

第二章炼剑

曾山挠挠乱糟糟的头发道:“你们不用都看著我,我老人家说出来就是。

“传说上古时候,仙界与天陆之间并非如今这般惟有飞升一途可通,得道的仙人们通过一座名为『神魔之眼』的仙阵,能够自由往来於天上人间。

“所以那时的仙人,时常会游戏风尘,出没市井之间,只因受天规约束,倒也从没生出什麽事端。而今流传的许多所谓上古仙宝,也多半是在那时遗留下来。”

丁原听得入迷,情不自禁的问道:“曾老头,那座神魔之眼现今又在哪里,为何没再听人提起过,是废弃不用了麽?”

曾山道:“不是废弃不用,而是被上仙以无上法力封印了。

“因为仙界幽禁的一位洪荒魔神历经万年修炼後,终成气候,破解了身上的禁制,通过神魔之眼遁入人间。

“他自号『万劫天君』,意在标榜自己能受万劫轮回而不灭。为壮大元神,对抗仙界追杀,那魔神便在天陆吸噬万灵魂魄炼为精元。又炼化出成千上万的妖魄四下兴风作浪,横行肆虐,荼毒苍生。”

毕虎瞠目结舌道:“这位魔神老爷也忒嚣张了一点。若换作是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那还不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躲过风头再说,居然还有胆子到处生事,唯恐人家忘记了他?”

曾山道:“他有这个实力,又素来狂妄嚣张惯了。在仙界憋了这麽久,一朝得脱,岂会忍气吞声的再做藏匿之举?”

阿牛疑惑道:“纵然他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对抗整座仙界啊?”

曾山道:“所以他便扼守在神魔之眼外,原本仙界与人间的通道,此刻反成了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

“更加要命的是,那些仙人尽管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可在天陆,他们的修为也受著天道禁制,这也是那魔神为何遁入天陆的最主要缘由。

“几番血战下来,仙界伤亡惨重,天陆更是因此满目疮痍,生灵涂炭,到处可见妖魔鬼魄横行於世。”

秦柔问道:“曾老爷子,那後来怎麽办,仙界可想出了什麽法子?”

曾山回答道:“法子倒是想出来了,他们寻到在天陆硕果仅存的十几位海外散仙,相约联手,从神魔之眼两边前後夹击。

“那场惊天动地的血战,仙界与天陆散仙付出死伤大半的代价,终於将魔神打得形销神散,仅得一缕元神遁逃而出,不知所踪。其後仙界在天陆搜索了数百年,却找不到魔神的藏身之所,便渐渐放弃了搜捕。”

他顿了顿,见众人聚精会神聆听之下均露出紧张之色,当下继续说道:“这场浩劫,於仙界不过是弹指光阴,於天陆不啻是百年梦魇。

“上古繁华就此毁於一旦,劫後苍生凋敝无几,尤其是那些修仙之人,更是魔神采补精元的上佳猎物,劫後馀生的委实屈指可数。仙界痛定思痛,轰碎了神魔之眼,以杜绝再有魔神遁逃人间,为祸天陆。”

毕虎道:“他们一拍屁股倒是走得乾净,更不用担心那魔神恢复过来,再杀上仙界找寻晦气。”

曾山说道:“这便是《天道》两卷、圣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等等天陆瑰宝的来由所在。

“万劫天君虽说已形销神散,但他炼就的乃是万劫不坏的金身,经历数万年休养生息,汲取天地日月精华,未始没有重新复出的一日。

“为免天陆再遭浩劫,仙界在毁去神魔之眼前,留下伏魔诸宝,以镇人间清平。这些东西,都分传与当日参与诛杀魔神的幸存散仙,其中也包括了翠霞派的开山祖师爷,和海外三大圣地的先祖。”

姬雪雁恍然道:“原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就是从那时候传承翠霞的,而圣匣也始终由灵空庵珍藏保管了。”

曾山道:“那两卷《天道》,随著岁月流逝,最终散轶人间,近年却纷纷出世,也是天意。

“神魔之眼封印之後,诸位散仙并未就此甘休,耗费了数万年的工夫寻遍天陆,希望能找著魔神藏身的地方,尽早除去,以免养虎为患。

“在这段漫长岁月里,有的散仙功德圆满,化羽飞天;也有的却难逃劫数,饮恨轮回。更有人中途放弃,远赴西方,其後开创了魔教一脉。

“剩下的几位为解救芸芸苍生於水火,不弃不馁,甚而废弃修炼,甘受天劫之险,终究在一千多年前,寻到了潜龙渊。”

阿牛明白过来,望著眼前弥漫鼓荡的红云,道:“曾师叔祖,原来那魔神竟藏匿在了潜龙渊底下?”

曾山颔首道:“小子,这回你算说对了。当日诸位散仙觉察到万劫天君元神所在,便想一鼓作气杀入潜龙渊,为天陆彻底除去这一祸害,以免异日又是一场浩劫。

“可孰知经过数万年的休养生息,魔神气候渐复,虽兀自在蛰伏之中,但他也早有预料,设下了灵宝玄穹界,譬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几位散仙尝试多次,始终不能冲破第七重的玄穹结界,只得暂且收手。”

丁原喃喃道:“难怪当日我曾在潜龙渊里想方设法的往下探,可到了一定的深度,就万难寸进,原来是这麽一回事!”

曾山道:“你小子实属幸运。万劫天君以灵宝玄穹界将闯入之人挡在了外面,却也将自己困在其中,不然你焉能有命活到今日?”

毕虎问道:“曾老头,你的意思是说,眼前这些红云冒起,便是万劫天君死灰复燃,要解开结界,重新出世了?”

曾山缓缓道:“没错,我老人家在翠霞後山守候百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当年那几位散仙功败垂成,又自知大限将至,便各自开宗立派,传下衣钵,为的也正是今日能有人伏魔诛妖,镇天陆万世太平。”

卫惊蛰眨著眼睛说道:“曾太师叔祖,蛰儿明白开山祖师创立翠霞派的原因了。”

曾山呵呵一笑,捋过卫惊蛰脑袋,说道:“你这娃儿也不算笨,将来定会有出息。千多年前,敝派的开山祖师爷为就近监视,索性就在翠霞山坐忘峰创立了本派,开枝散叶,始有今日鼎盛光景。

“他羽化飞天之前,又集翠霞灵秀精粹,希望铸就伏魔六剑,以兹来日应对浩劫。

“可惜仙剑未曾炼成,祖师爷便脱出天劫轮回,飞升而去。

“『龙起翠霞,天劫莅临』的八字预言,便是他在羽化之前所留。这种种故事,也都见诸於祖师爷秘留的札记之中。”

毕虎道:“我说你怎麽说得头头是道,犹如亲眼目睹一般。这麽说来,那座伏魔大阵并非是为了幽禁年老魔,真正的用意其实是在镇守潜龙渊底的魔神。”

曾山摸摸鼻子,道:“年老魔运道太差了些。九十馀年前,他率著那帮小妖们夜袭翠霞,却正赶上伏魔六剑八宝即将炼就的当口上。

“本派的六大长老以元神殉剑,启动了都天伏魔大阵,索性将年老魔一块儿封印了进去。

“我老人家便打从那时起,常驻叠翠谷,寸步不离看护伏魔阵。

“谁晓得几年前为修散仙稍一打盹,却被丁原这小子破了大阵,还把大光明符和六剑八宝一锅端了。”

彩儿幸灾乐祸道:“老爷子,既然丁原闯下这麽大的祸事,你为何不找他算帐?”

曾山曲指一弹彩儿的小脑瓜壳,嘿道:“就你这小不点话多。凡事一饮一啄,总有天数。丁原能收六剑八宝,未必不是好事。”

姬雪雁见彩儿被欺负,不忿道:“老爷子,你还是赶紧想想,如何入渊诛魔。万一等他杀将上来,可就晚啦。”

盛年皱眉道:“可那魔神既如此的厉害,又有万劫不破金身护体,纵能入得潜龙渊渊底,恐怕也无济於事。”

曾山答道:“你说得极是,好在这世上尚留有一件仙界至宝,能将万劫天君彻底封印,让他真正的万劫不复,永世不存!”

丁原心中狂震,说道:“《玉牒金书》!”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除了曾山,却还没有人已经意识到,炼化的《玉牒金书》好似丁原血脉的一分子,再难分离割舍。

曾山徐徐道:“正是《玉牒金书》,除此一途外,即便轰杀万劫天君十次百次,他也终能如现在这般死而复生,东山再起。”

丁原深吸一口气,道:“看来,老天爷早已经安排妥当,注定是要我再下潜龙渊。”

毕虎大摇其头道:“丁小哥,不是我说风凉话。

“你的修为虽是了得,可想当年多少上仙散仙也拿万劫天君无可奈何,你这麽杀进去,多半也是白搭。”

丁原淡淡道:“瞧这情形,那魔神应该没有完全复原,不然早就冲了上来。我抓紧时机乘虚而入,未必没有机会。”

说著话,潜龙渊顶的红云已膨胀到了方圆数百丈,幽暗的暮色里赤光涌动,极是醒目。一蓬蓬扩散开的云絮飘卷过来,距离众人站立的山崖越来越近。

曾山收敛笑容,低声道:“好家伙,来得好快!”

唯恐众人大意,告诫道:“眼前的红云是那魔神释放出的幽冥血雾,专噬众生元神魂魄,万不可让其近身。”

他的话音刚落,翠霞观方向忽地传来悠悠钟声,却是久不动用的铜雀仙钟铿然鸣响,声震四野。

上千翠霞弟子闻得钟响,茫然相望,尚不知道铜雀为何而鸣,更不知魔神即将兵临城下,一场空前的天陆浩劫已迫在眉睫。

阿牛叫道:“大夥儿听,掌门师伯敲响铜雀仙钟,定是察觉了潜龙渊的异状。”

曾山注视著红云,不以为然道:“那是当然,出了这麽一档大事,他还能安安稳稳躲在洞里瞎捣鼓麽?瞧著吧,转眼这老牛鼻子人就会到。”

果然如曾山所料,坐忘峰前山方向一道道人影闪动,朝著潜龙渊御风飞来。

淡一真人大袖飘飘率先赶至,盛年躬身礼道:“弟子拜见掌门师伯!”

淡一真人落到众人近前,晶莹如玉显不出半点百年沧桑的脸庞上,依旧是神情从容平和,拂尘一扫含笑道:“盛师侄,你们也都来了?”

曾山不耐烦的打断道:“老牛鼻子,别站那边客套唠嗑了。眼见这红云就快溢出潜龙渊,咱们还是赶紧发动太乙五行罩吧!”

淡一真人被曾山截断话头,也只能恭恭敬敬说道:“师叔稍安毋躁,待罗师弟他们到齐,我们便立即以太乙五行罩封住渊口。”

丁原道:“既然此处有诸位照应,想来暂不会有事。事不宜迟,我这就入渊。”

姬雪雁道:“丁原,雪儿陪你入渊,或可助上一臂之力。”

阿牛道:“要去咱们便一起去,怎也不能让丁小哥独自一人去冒险。”

盛年微笑道:“连阿牛都这麽说,我这当师兄的,就更不能落於人後了。丁师弟,潜龙渊即便是刀山火海,咱们今日也要闯上一闯!”

瞧著墨晶、秦柔也在跃跃欲试的模样,曾山苦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争先恐後当是去郊游麽?”

阿牛也对著秦柔道:“柔儿,有我和盛师兄陪著丁小哥入渊也就行了,你和墨师妹还是留在崖上守候吧。”

素来温婉的秦柔此刻却坚定的摇头,低声道:“阿牛哥,柔儿定要陪你入渊。咱们既许过同生共死的誓愿,浩劫临头之时柔儿又岂能袖手旁观,眼巴巴瞧著你去涉险?要活,我们两人便一起活;要死,咱们也需死在一起!”

这些话,矜持端庄如她,本绝不会在这麽多人面前向阿牛吐露。但隐隐预感到此行的凶险,秦柔亦勇敢的放下了女儿家的羞涩,绝不愿与阿牛分离。只因唯恐这一分开,就是万世千秋的诀别!

那旁的姬雪雁与墨晶,虽然不说,可芳心里,何尝也不是怀著同样的心思?

阿牛心中感动,握起秦柔纤细的玉手,重重点了点头,同时也下定决心,宁可拼去性命不要,也要护得秦柔的周全。

盛年悄然望向墨晶,只见她已将卫惊蛰托付给了毕虎与石矶娘娘,清澈的目光中充满坚定与平静。

丁原高声道:“好,盛师兄,阿牛,雪儿,墨师姐,秦姑娘,咱们就一同去会会那位万劫天君,瞧他能奈我何!”

淡一真人望著丁原道:“血雾既出,灵宝玄穹结界松动,正是入渊平魔之时。只是有一样,丁师侄,你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护体,不惧渊中幽冥血雾,自可安然无事。可是盛师侄他们,却难免要受著魔气所扰了。”

阿牛说笨也不笨,立刻接茬道:“淡一师伯,您学识渊博,法力通天。既能提出,也一定有解决的法子。”

淡一真人环顾阿牛、丁原等人,嘴角逸出一缕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丁师侄体内炼化的伏魔六剑,正是幽冥血雾的一大克星。

“你们六人各可分得其中之一,将剑魄渡化到各自的仙剑之上。不仅可辟血雾妖氛,更能平添仙剑三分威力。”

丁原闻言道:“若能这样,那是再好不过。可是,伏魔六剑的剑魄如何渡化,我却不知,更不晓得需得耗费多少工夫。”

阿牛摇头道:“丁小哥,这如何使得?伏魔六剑是你辛苦炼化的宝贝,我们怎可借用。”

丁原道:“阿牛,此话差矣,天劫当头,我丁原怎可藏私,你又何苦跟我客套?照掌门真人的说法,若无六剑护持,这潜龙渊大夥儿是万万下不得的。”说罢问道:“淡一师伯,这剑魄如何炼化,还请示下。”

淡一真人道:“丁师侄,贫道便来助你一臂之力。”

拂尘轻描淡写的凌空一扫,盛年等人背後的仙剑齐齐铿然镝鸣,弹鞘升腾,在空中绚光舞动,布成一副梅花图案,却还缺少了一瓣。

丁原心领神会,张口激射出一点光丸,化作雪原仙剑龙吟而起,填补到了属於自己的位置上。

六剑聚齐,在淡一真人拂尘催动底下急速旋转,越来越快,瞬间幻化成一团绚丽的光云。

这时淡怒真人、罗和、淡嗔真人以及姬榄等各派首座均率著门下弟子,与长老络绎不绝的赶到潜龙渊,站在山崖之上,观瞧淡一真人与丁原炼剑。

淡一真人低喝道:“丁师侄,神与心守,意通六剑。灵台如灯,气游重楼!”

丁原低应一声,抱元守一,摒弃杂念,丹田内意念一起,伏魔六剑的剑魄感应主人心思,鼓啸盈荡,破体而出。

众人惊呼声里,丁原背後亮起六色剑华,光焰冉冉直冲霄汉。

淡一真人左掌陡出,贴在丁原背心,输入一股纯厚绝伦的翠微真气,剑光顿时暴涨,照得潜龙渊上空流光异彩,奼紫嫣红。

他嘴唇微动,以传音入秘向丁原传授炼剑法诀,更以真气引导丁原的气血游走,同时进入到先天空明之境。

“叮--”那光华所铸的六柄仙剑响起金石之音,冲霄飞空,汇入光云。

不消片刻,光云开始“嗡嗡”鸣响,升起一蓬淡淡的紫雾,如真似幻,缥缈无尽。

天色渐渐全黑,潜龙渊的血光与上空的紫雾交相辉映,亮如白昼,映射在每一个人的面庞上。

丁原与淡一真人的头顶徐徐冒出青烟,可见真元耗损也是可观。

崖上数百人鸦雀无声,安静的伫立。

又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高空中紫雾渐开,淡一真人双目微合,扬声吟道:“六剑归原,伏魔有时--”

“砰”的一声巨响,光云盛绽如花,六柄闪光夺目的仙剑如流星般拖曳著长长的五彩光尾,迸散开来,在虚空里掠过无限美丽的弧光,徐徐降落到各自主人面前。

这时,天空的紫光才缓缓褪淡,隐见勾月挂上枝头,清风飘拂,本是良辰。奈何魔氛正浓,浩劫已生,空气里激荡著殷红的血光。

阿牛接过沉金古剑,触手一股暖意流通右臂直抵丹田,无比的舒服畅快。他低头细看,古朴的剑上平添了一层不同以往的淡青色光晕,好似清泉般隐隐流动。

淡一真人睁开双目,微笑道:“六剑各归其主,也暗蕴玄机。阿牛得青风剑魄,盛年得乌雷剑魄,雪儿得红烟剑魄,秦柔得橙云剑魄,墨晶所得则为金霜剑魄,至於紫电剑魄,便留与丁原的紫竹剑了。”

盛年手捧石中剑,若有所思道:“淡一师伯,莫非这不同的剑魄也含有不同的剑意真谛?”

曾山老实不客气的插嘴道:“那是当然,伏魔六剑暗蕴六道天机,也就是所谓的希、微、夷、虚、无、空。三阴三阳,互生互补,奥妙无穷。你当老牛鼻子是乱点鸳鸯谱,随意胡来的麽?”

淡一真人道:“现下夜色已深,阴气正处鼎盛之时,并非入渊的最好时机。你们五人新得伏魔剑魄,也需时间参悟体会,而丁师侄更需打坐歇息,恢复真元。

“好在目下不过是血雾萌动,距离万劫天君复出应有一段工夫。大夥儿赶紧回返紫竹林静修,待明天日出,阳气回升,再入渊一行也是不迟。”

盛年当先应道:“是,弟子谨遵掌门师伯口谕。”

曾山叹道:“对你们这些娃儿来说,短短一夜就要体悟到六道真意,委实太难。可惜时不我待,你们各自尽力而为吧。”

丁原笑道:“曾老头,你也别小看人。阿牛连天道星图都参悟出来了,一个『虚』字诀,又岂难得倒他?”

蓦然一蓬血雾随风飘荡过来,转眼幻化出一条长逾三丈的殷红臂膀,张开巨灵似的手爪,如一座小山向著崖上众人压来。

卫惊蛰终究年幼,忍不住惊呼出声,却被石矶娘娘一把拉到身後遮蔽。

淡一真人镇定自若,拂尘轻摆,如春风拂面扫过云臂。“砰”的一声,三丈多长的云臂支离破碎,化为乌有。

血雾一颤,似被激怒的野兽,咆哮著卷滚而起,从里面迸射出上千支血红的云箭,“嗤嗤”破空声尖锐响起,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打到。

曾山迈前半步,低喝道:“大夥儿往後闪!”

右掌一挥,手心轰出一团白光,瞬间凝铸成一堵光壁。无数血箭激射在光壁上“啵啵”爆裂,灰飞烟灭。

淡一真人朗声喝道:“五行轮回,气盈太乙!”

曾山,罗和,淡怒真人与淡嗔真人应声而起,凌空飘浮在潜龙渊上空,与淡一真人分踞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为抗浩劫而炼制的太乙五行罩精光闪耀,光掠长空。

只见一副巨大的五行光图气势磅礴,飘悬高空,曾山等人端坐其上,稳如山岳。真元催动里,一蓬浩荡宏伟的绮丽五色光瀑当空洒落,映照青山绿涧,正笼罩住潜龙渊上空汩汩涌出的浓重红云。

那跌宕起伏的血雾骤然遇见阻挡,彷佛是有了灵性般怒不可遏,一次次积聚起石破天惊的层层云浪,撞向光罩。

太乙五行罩就好似惊涛骇浪里巍峨屹立的中流砥柱,一任血雾席卷,始终巍然不动。光图徐徐的旋转,不住变化著五行的方位,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集起山川日月精华,源源不绝的生出庞大力量,将血雾拒之门外。

一串串的轰鸣振聋发聩,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无情打破了坐忘峰上的静谧清幽。远方的天色,也被印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

第三章入渊

旭日初升,丁原等人站在山崖边整装待发。经过一夜的打坐静修,六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

众人依依相送,风里有一丝悲壮。

姬榄夫妇拉著女儿的手,低声细语,不晓得在叮嘱什麽,和婉眼中早已是泪光盈盈,极力克制。

墨晶俯下身子,低头对卫惊蛰耐心的交代,盛年默默站在一边喝著烈酒。

毕虎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郑重其事道:“丁小哥,你们遇著那万劫天君,能打就打,打不过千万不要拼命。反正消息已经传出,海外三大圣地和天陆各派,很快就会有高手前来应援。”

石矶娘娘跟著附和道:“毕虎说得不错,你们几个都得活著回来,少了谁都教人心疼。”

丁原微笑道:“放心,我昨夜已经看过翠霞派祖师爷留下的札记,万劫天君未必就有传说的那麽厉害。

“毕老贼,等著我们回来再找你和曾老头喝酒。”

毕虎点头道:“好,我老人家等著你!”

阿牛瞧了眼坐忘峰顶如画如诗的朝霞,彷佛是要把它牢牢印刻在自己的记忆里,沉声道:“丁小哥,时辰不早了,咱们上路吧。”

丁原应了声,抬起头道:“曾老头,咱们这就要进去啦!”

曾山高坐太乙五行罩上,似是游刃有馀,笑呵呵答道:“早去早回,我老人家便不送了。”

上空又遥遥传来淡一真人的声音,不疾不徐道:“盛年,阿牛,丁原,此入潜龙渊多有艰险,务须牢记『天心不灭,魔意如灰。相守相望,铭道於无』。”

丁原等人齐声应道:“弟子明白了!”

太乙五行罩“嗡”的一响,开启了一道缝隙,滚滚红云从里面迅速冒出头来。守在一旁的数位翠霞派长老同时出手,将血雾又迫了回去。

丁原再看一眼满山秀色,晨晖洋溢,牵住姬雪雁的玉手,高声道:“诸位,咱们以十二个时辰为限,稍後再会!”身形一闪,乳燕投林般跃入迷雾里。

和婉远远注视著爱女的身影消逝在太乙五行罩中,终於泪流满面,低低唤道:“雪儿!”

姬榄默默无语的握住妻子的手。只期盼,这绝对不是父女之间的最後一面。

阿牛与秦柔随之并肩而入。

墨晶也刚要与盛年一起踏入潜龙渊,猛听到卫惊蛰用他那稚嫩的嗓音大声喊道:“师娘,你和师父一定要平安回来!”

墨晶的芳心一颤,回过头去望见卫惊蛰爬在一株松树上,拼命朝著自己这面挥动著小手。

这孩子,以往都用“晶姨”的称呼,没想到突然会喊出“师娘”来,倒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她清冷娇豔的玉容上,浮起一缕慈爱眷恋的笑意,向著卫惊蛰轻轻挥了挥手,身影已融入太乙五行罩中。

光雾涌动,缝隙徐徐闭合,丁原等人的踪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卫惊蛰呆呆的坐在树杈上,犹在喃喃低语道:“一定要回来,蛰儿还等著学本事呢……”

丁原一马当先踏入潜龙渊,周围血雾好像发现了最为新鲜的猎物,齐齐汹涌而来。

他丹田一热,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生出感应,全身散发出一层乳白光华,将血雾挡在了三丈开外。

这时阿牛、盛年等人也相继入内,被迫开的血雾转投他向,又朝这四人涌去。

众人背後的仙剑同声镝鸣,散发出一股柔和中正的剑气,阴阳互补,彼此相映,血雾云浪似的翻滚开来。

这六人之中,以秦柔修为最弱,却也参悟到了通幽境界。

她稳住娇躯,举目望去,眼前红云弥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与太乙五行罩不过咫尺之隔,却俨然又是一座修罗地狱。

她无意中吸入一口空气,就像喝进了一碗冰冷彻骨的凉水,从头冷到脚,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阿牛时时刻刻留神著秦柔的反应,手中急忙渡过一股真气,助她抗御魔气。

秦柔有了前车之鉴,不敢造次,屏息敛气,将寒流徐徐迫出体外,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丁原曾有多此与幽冥血雾周旋抗衡的经验,沉声喝道:“内息流转,功聚双目!”

秦柔得著提醒,功运双目,眼眸一亮,逐渐能看清到方圆五六丈外的情形。

她定下心神,抱元守一,侍立在阿牛身侧,借助大雷怒剑中蕴藏的橙云剑魄,抵御住幽冥血雾的侵袭。

大夥儿也逐渐适应过来,盛年沉声道:“丁师弟,你与雪儿姑娘前驱开道,我和阿牛,墨师妹、秦姑娘分守两翼。

“咱们互成犄角,彼此相守相望,切不可失散!”

蓦然红云生出感应,四面八方飞蝗般的血箭嗤嗤激射,数尊三丈多高的雾状鬼魄狰狞咆哮,朝著众人杀到。

丁原与姬雪雁首当其冲,一轰出玄天旗,一祭起天心碧竹,双宝辉映交织成一蓬浑厚光雾,将血箭尽数挡下。

那几尊厉鬼却是奔著阿牛一侧扑去。

秦柔撤出大雷怒剑,就看到迎面一尊厉鬼如山压到,自己的头顶将将只及对方的大腿。好在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真气灌注仙剑,挥洒而出,用的正是一招雷霆嫡传的“风雷二十八式”。

阿牛唯恐秦柔吃亏,施展出生生不息掌,但见光影如龙,罡风如虎。

那些厉鬼虽饱食血雾精华,集地阴之息,颇为了得,可又怎能是天道星图的对手?只当是杀鸡用了宰牛刀,“砰砰”连响,转眼料理了大半。

盛年与墨晶支援过来,也各自结果一个,顷刻将厉鬼灭得乾乾净净。

众人且战且走,如履薄冰般下沉了五百多尺,在潜龙渊弥漫的血雾中载沉载浮,披荆斩棘奋力行进。

然而越往下去,血雾的声势越隆,各类鬼魄魔兽幕天席地,掩袭而来。

秦柔真气消耗颇剧,琼鼻上已微微渗出晶莹汗珠,耳朵里只听得怒风狂吼,万魔嘶嚎,隆隆雷鸣彷佛就要将这天地炸裂。

她的大雷怒剑上渐渐蒙起一层血光,却是受魔气侵袭所致,全仗著橙云剑魄苦苦抵抗,兀自不吭一声,以免分了阿牛他们的心神。

阿牛等人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挥洒仙剑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谁也无法预知在茫茫血雾背後,下一刻究竟隐藏著怎样的危机。

冷不防右侧数丈外血雾卷动,一股沛然莫御的寒风发出庞大的倒吸之力,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欲将她吞噬进去。秦柔一声低呼,气沉丹田,仙剑飞纵护住身前欲挡住排山倒海的气浪,娇躯朝後退去。

没想到对面迫来的吸卷之力无比厉害,硬是连人带剑将她扯向湍急奔腾的漩涡里。

阿牛一惊,叫道:“柔儿莫慌!”

飞身探手揽住秦柔腰肢,左掌跟著拍出,可雄浑的掌力如同泥牛入海,自己反被一并卷了进去。

阿牛临危不乱,默念心诀,运出“十三虚无身法”,避实趋虚,身躯在跌宕起伏的血浪中舒展翩飞,灵台如镜体察著周围微至毫厘的动静变化,猛地提气低喝,抱起秦柔犹如黄鹤飞空,一掠而出。

墨晶、盛年从後赶上,双剑齐出刺入漩流中心,“砰”的光雨四射,漩流轰然迸散,震得众人气血上涌,踉跄退出数丈。

秦柔惊魂未定,细细娇喘。

阿牛朝著盛年、墨晶道:“盛师兄,多谢了!”

盛年运气打通淤塞的右臂经脉,微微一笑摇头示意不算什麽。

前面的丁原突地心头生出警兆,高声喝道:“小心脚下!”

“呼--”的一声狂吼,潜龙渊下方的迷雾之中,一道硕大无伦的血色云柱急速盘旋而上,森寒的飓风昂首怒号,四周顿时天昏地暗,星移斗转。

姬雪雁被罡风刮得摇摆不定,上下翻转,眼前更是一片蒙蒙血光飘浮,甚而灵觉也因著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挡,无法舒展,失去了丁原的身影。

她心里一急,正想呼叫,腰肢骤紧,已被人从身後抱著,耳中依稀听得丁原沉著镇定的声音道:“凝神敛息,形松念驰!”

姬雪雁依靠在丁原坚实的胸膛上,顿感踏实,只觉得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也不要紧了。

她依言抛开杂思,松弛全身,放飞心念,娇躯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那狂暴肆虐的云柱风涛尽管越加的凶猛,却反而不能伤害到她分毫。

直过了一炷香工夫,飓风徐歇,那束云柱也不见了踪影,面前的血雾稍稍散开少许,又恢复先前景象。

丁原松开姬雪雁,站稳身子。

姬雪雁环顾左右,问道:“丁原,这是哪里?”

丁原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咱们已迷失了方位。

“好在只需一路向下,总能找到万劫天君。当务之急,却是先找到盛师兄和阿牛他们。”

他丹田提气,将声音远远传出呼道:“盛师兄,阿牛--”

叫了几声後,遥遥听见右下方传来盛年的回应道:“丁师弟,是你麽?”这声音若断若续,听起来并不真切。

丁原喜道:“盛师兄!”与姬雪雁朝著声音发出的方向掠去。

前方云层开散,盛年与墨晶也迎了上来。

四人劫後重逢,均感欣慰。

盛年与丁原双手紧握一起,问道:“丁师弟,你可找到阿牛和秦姑娘了?”

丁原摇摇头,道:“想来他们也多半就在这左近,咱们赶紧四处查找一番。”

就这当口上,盛年、墨晶与姬雪雁三人的仙剑似乎受到一股来自黑暗中,若有若无的可怖杀气激荡,齐声镝鸣,在主人手中颤动不已。

丁原的灵觉里也感应到一股冰寒的气息。

凝目望去,十数丈外的迷雾中忽隐忽现,闪烁著两盏幽绿的灯火,正朝著这儿无声无息的潜近。

姬雪雁疑道:“丁原,这潜龙渊里怎会有灯火?”

丁原没有回答,紧紧关注著那两团幽绿光焰。随著距离的迅速拉近,映入眼中的分明是一双魔兽的眼睛!

这魔兽状若蜥蜴,从莽莽血雾里窜出,遍体光焰熊熊,足足有十多丈长。一张血盆大口周围,布满根根虬须,每缕不下九尺,粗如壮汉胳膊。

附近的鬼魄妖魂犹如遇著了瘟神一般,纷纷闪避,稍一迟滞便被魔兽眼中射出的诡异光芒拂过,化作一丝血气吸纳进它的口中。

丁原跨前半步,挡在盛年等人身前,低声道:“大夥儿小心,这魔兽在我昨日所读的札记里有专门记载,乃是万劫天君用自身精血所炼化的四大护法之一,功通玄化,堪比顶尖的大乘高手。

“全身有鳞甲防护,寻常刀剑伤它不得,唯一的罩门,就在眼睛上。”

姬雪雁手擎雪朱仙剑,说道:“咱们没时间与这妖孽纠缠,速战速决,赶紧去找寻阿牛与秦姑娘。”

墨晶道:“不错,万一他们也遇上这等护法魔兽,可有点吃紧。”

那魔兽迫近到五丈左右的地方,竟停住了。

它生性通灵,觉察到眼前的四个不速之客并非好惹,一双眼睛幽明闪烁凝视众人,身上散发的杀气越来越冷,向著丁原他们扑涌而来。

丁原打量著魔兽的架式,体内都天大光明符的灵气鼓荡奔流,焕放一蓬乳白光雾,堪堪抵消了魔兽不可一世的凌厉杀气。

四人一兽僵持了半盏茶工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魔兽尽可这麽耗下去,丁原等人牵挂阿牛与秦柔的安危,委实没有閒情和它无休无止的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盛年的翠微真气提升到满盈,石中剑与主人意念相守,水乳交融,一**古朴无华的光芒吞吐闪烁,逐渐溶入空明化境。

乌雷剑魄徐徐复苏,一丝莫名的感悟灌注他的心间。

盛年脸上忽地崭露一缕笑容,低声道:“丁师弟,为我压阵!”

盛年阔步迈进,双手执剑高举过顶,毫不在乎的将身前偌大的空门,尽数暴露在魔兽冷厉的目光之下。

丁原一见盛年的威猛姿态,便省得自己的这位师兄著实是真正的天赋异秉,凭藉超乎常人的悟性,已将天照九剑凝炼到了又一崭新的层次。

彷佛他每经历一场恶战,总能有所获益,从中找寻出自己剑法中的不足与突破点。

曾老头点评得不错,比起盛年,自己在融会贯通、独树一帜这条宗师道路上,尚有很长的路要走。

参悟六道神剑,只不过是他迈出的一小步而已。

那魔兽的感觉又是不同。

明明本能的意识到盛年破绽所在,可是那柄高高悬起的仙剑犹如一柄断头刀,雷霆千钧的剑势笼罩住它的周身。

但那魔兽极尽凶狂,盛年的豪勇气势,反激起它的噬血本性,昂首嘶吼,催起漫天狂风乱云朝盛年压去。

盛年不为所动,魁梧挺拔的身躯根本不受扑面而来的罡风影响。伴随魔兽的嘶吼,他的口中也是一声滚雷喝叱,两下的距离又再拉近不少。

墨晶盯著盛年手心冒汗,她本想出手,却被丁原拦住。随即醒悟到,眼前虽然凶险,但也正是盛年修为提升的有利时机。

丁原也是有意由著自己的师兄独力面对强敌,将他这些日子以来积蕴的种种体悟,以及昨夜坐参的“空”字诀借著这头魔兽,尽情发挥出来。

魔兽森寒的巨眼里激射出两道浑圆的绿光,直如天陆高手的御剑诀,破开飞腾的幽冥血雾,发出“嗤嗤”锐啸,轰向盛年胸膛。

盛年双臂一沉,石中剑当头斩落。

“砰”的一声,石中剑截断两束绿光,剑刃也被高高弹起。

盛年借势高飞,乘著内胎一呼一息间,旧力刚消,新力又生,手腕翻转,掠向魔兽粗壮的颈项。

魔兽低吼著晃动身躯,冗长的巨尾倒卷,狠狠抽向盛年。

这一式以攻代守,若是由天陆翘楚人物使来,也堪称是令人击节叫好的妙招。难怪札记里会特意提及万劫天君麾下的这四大护法魔兽。

盛年与魔兽虽仅交手一招,但对其底细已有大致的了然。

比之天雷山庄的水灵魔虎,这头魔兽无疑更胜一筹。

更加了得的是,它竟能不断吸收幽冥血雾中的阴煞精华补充魔气,而绝不会有匮乏之虞。

魔兽一攻一守完全出乎本能,譬如这巨尾一卷,简单之极,恐怕随手列举一家天陆门派的招式都比之精妙百倍,可反由此能够体近自然。

要是放在蓬莱仙会之前,盛年的天照九剑也同样走得这等套路。

两者相遇势必如针尖对上麦芒,以实打实,互不相让,直要杀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才能分出胜负高下。

但此刻的天照九剑,感悟到与凌云羽、赫连宜生死恶战的心得,贯通了乌雷剑魄的天道真意,於刚猛中又见绵里藏针。

眼瞧著巨尾拍到,盛年剑招一转,化为一式“义不容辞”,锋芒内敛,隐忍胸前。

那魔兽的巨尾就如投怀送抱,主动撞向剑刃,“嘶--”的划开一道血口。若非是坚逾金石的鳞甲庇护,只怕吃的亏更不止此。

盛年暗叫一声“可惜”,身形抱剑倒翻,顺著巨尾扫出的庞大罡风滑出数丈,卸去回挫之力。

魔兽吃疼,连连怒吼,数百根虬须戟张,恰似金蟒出渊,直卷盛年。

一人一兽斗在一处,转眼就是三十多个照面。盛年乍逢劲敌精神倍增,天照九剑圆转如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魔兽的攻势越凶猛,他的应对也越发的精采纷呈,攻守之间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生涩痕迹。

魔兽拾掇不下盛年,尾上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又不时的传来,不由得愈加暴怒如狂。巨大的身躯卷裹盛年,虬须纵横激荡,直如数百高手同时挥出软鞭,把方圆五六丈封得风雨不透。

盛年在魔兽暴风骤雨般的狂猛攻势里,不惊反喜,大呼痛快。心台保守空明,许多平日里思悟不透的要点,此际也水到渠成,随手拈来。

丁原观望片刻後,微笑说道:“盛师兄已开始占得先机,但要分出胜负,还需一阵子。”

姬雪雁道:“丁原,咱们还得赶紧去找阿牛与秦姑娘,不如尽早出手助盛大哥除去此獠!”

丁原也是心悬阿牛,虽晓得这一战对盛年裨益匪浅,可也不得不忍疼割爱了。他扬声道:“盛师兄,我们要上来助阵啦!”

盛年心知丁原等人用意,哈哈一笑道:“好,是时间收拾它了!”

墨晶与姬雪雁等的就是这句话。

两女似有默契,双剑如虹,一施展平沙岛剑招,一发动“碧澜三十六式”,分取魔兽双目。

二女一参战,局势立时扭转,三柄仙剑精光闪耀,各显奇能,杀得魔兽晕头转向,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它虽凶悍无比,也不禁生出畏惧之意,恶吼连连,有心隐入幽冥血雾逃逸。

可不远处丁原飘然而立,看似悠閒,却以强大的气势将它牢牢压制,封死了所有趋避逃亡的空隙。

盛年得姬雪雁、墨晶相助,如虎添翼,石中剑更加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他越战越勇,天照九剑锁定魔兽,任由它如何疯狂挣扎反扑,亦是徒作无用之功。

激战到酣处,三人的包围圈渐渐收缩,像金刚箍似的紧紧罩定魔兽。

姬雪雁与墨晶齐声娇喝,雪朱、心莹两道剑华势不可挡,“噗”的插入魔兽眼眸里。

“丝丝”惨绿色腥臭浓烟陡生,魔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头顶心爆裂开一团浓烈的金色光雾,刹那蔓延到全身,偌大的身躯便在这光雾里消融殆尽。

第四章万劫

众人退出十多丈去,望著逐渐消散的惨绿浓雾,方自松了一口气。一转念里,不禁更加为阿牛与秦柔担心。

大夥儿顾不得歇息喘气,径直向血雾深处找去。明知有如大海捞针,可谁也不想就此抛下自己的兄弟同伴不管。

可惜深渊茫茫,上下万丈,其宽广更不可以里计。

四人搜寻了一个多时辰,除了又结果掉不知多少没长眼睛的妖魂鬼魄之外,却怎也觅不到蛛丝马迹。

姬雪雁懊悔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将灵犀镯分与秦姑娘戴上,也不似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到处寻找不得了。”

丁原摇头道:“没有用的,灵犀镯受幽冥血雾魔气干扰,能够感应的范围最多也就百丈。

“而若是在此距离里,咱们的呼喊阿牛也该听得到。”

墨晶道:“不晓得万劫天君还需多久便能复出,咱们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了。”

丁原略一沉吟,道:“盛师兄,烦劳你与雪儿、墨师姐继续找寻阿牛和秦姑娘的踪迹,我先往渊底探寻。”

姬雪雁第一个反对道:“那怎麽成?万劫天君何等厉害,现在谁也不晓得他究竟恢复了多少成的功力。你孤身一人前往,实在太过凶险。”

丁原微笑道:“雪儿莫要担心,我只是先去查探一下万劫天君的动静,未必会与他真的动手。

“何况我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与《玉牒金书》护体,他功力未曾尽复之下,也绝不能拿我怎麽样。”

姬雪雁依旧不放心,墨晶也说道:“丁师弟,雪儿姑娘说得是,你一个人去寻万劫天君,实不妥当。”

丁原道:“事到如今,别无他途。阿牛与秦姑娘就拜托你们了。我意已决,大夥儿都不必再说了。”

盛年说道:“既然如此,不妨请雪儿姑娘与你同行。阿牛与秦姑娘,则由我和墨师妹继续找寻。这样咱们两队人彼此也都有照应。”

丁原摇头婉拒道:“不必了,盛师兄。我独来独往,一旦遇事也好脱身。雪儿修为不弱,随著你们一起行动,我也能放心些。”

姬雪雁樱唇翕动,终究没有开口。

她明白平日里自己对著丁原使使小性子或可无关紧要,但在节骨眼上丁原一贯言出不二,自己若是纠缠不清,引起他的不快不说,事情却也绝无改变。

盛年沉吟一会儿,晓得丁原这麽说,实则是不愿将姬雪雁放在与自己一样危险的境地。

不过他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以丁原的修为与机智,只要不逞强斗狠,自保应该是无虞。

当下他道:“好,我们暂且分头行动。一个时辰後,不论是否找到了阿牛和秦姑娘,我们都会前往渊底与你会合。

“丁师弟,你单枪匹马蹈入险地,万勿轻敌,更莫要意气用事。”

丁原对自己的这位师兄也知之甚深。如同老道士一般,盛年一言出口,必有所指。这话显是针对自己的激越秉性来的。

他心中温暖,淡淡一笑道:“小弟记著了,咱们渊底再见!”朝著姬雪雁一挥手,翻身沉落。

就听见姬雪雁叫道:“丁原,你可要活著等雪儿来找你!”

丁原抬头望见她饱含深情与期盼的目光渐渐远去模糊,直至消逝,万千豪气也全数化作似水柔情,心里默默念道:“雪儿,我等著你!”

然而脑海里,莫名的又跳出苏芷玉在停仙水榭外,那片竹林中孤单娇柔的身影。

他的心头像针刺的一样剧痛。尽管这些日子极力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起玉儿,可牵挂她的思绪总是不时突兀浮沉。

一恸大师的声音忽然轻轻从丁原心底响起,悠悠道:“丁小施主,你又在记挂玉儿姑娘了?”

丁原从惘思中警醒,哼道:“老和尚,丁某想些什麽,干你何事?”

一恸大师道:“丁小施主,这些日子老衲常驻施主灵台,於施主的苦衷也略明一二。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在老衲看来,小施主的心里,恐怕还是念著玉儿姑娘会更多一些。

“这也难怪,毕竟她现下远走天涯,寥落一身,施主的歉疚之情也就越深。”

丁原冷哼道:“老和尚,出家之人少胡说八道的好。”

一恸大师道:“丁小施主,你的心思是瞒不过老衲的。

“所谓欲出世者必先入世。老衲昔日便是因为勘不破这尘世间种种心魔,才种下祸根,始得今日之报应。

“情爱之上,老衲原本也无资格评说,但见施主深陷两难不得自拔,却忍不住要罗嗦几句了。”

丁原道:“老和尚,还是免了,你说什麽丁某也是不会信的。”

一恸大师道:“其实丁小施主清楚,此话并非老衲之言,乃是施主自己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只不过不敢承认罢了。怕的是一生出这个念头,便是对不住雪儿姑娘,甚或是对不起姬别天老施主。”

丁原怒喝道:“老和尚,你给我闭嘴,丁某的事用不著你来编派!”

一恸大师叹道:“丁小施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老衲自欺欺人了一世,到头来只落得如此的下场。你年少英雄,却莫要在情字上栽了跟头。

“玉儿姑娘秉性纯良,自不会成了异日的赫连宜。可是丁小施主的心结不解,却未必不会重蹈任宫主的覆辙!

“你总想靠著自己的力量解决所有的难题,却不懂得,儿女情爱,绝非是一个人的事情,更非凭藉修为与智慧所能解开。”

一恸此番话,令丁原一时竟无语反驳。

一恸大师继续道:“老衲有感而发,对与不对,丁小施主慧心通明,自可斟酌。”

丁原摇摇头,刚想说话,周围一阵阴风乍起,瑟瑟拂动衣袂。

他双目精光一绽,才发现在自己神思恍惚之际,竟已不知不觉陷入了数百只九彩毒蛛的包围中。

一恸大师的灵觉自也有感应,惊咦一声道:“丁小施主留神,这些毒蛛深具灵性,瞧这摆开的架式颇似一座上古魔阵。”

丁原不答,伫立原地观察著九彩毒蛛的阵势,暗自凝聚功力蓄势待发。

数百九彩毒蛛迫近到三丈左右的距离,不再前行,齐刷刷的静止下来,就好像正在等待号角冲锋陷阵的铁骑。

凛冽的杀气从阵中飘荡而起,混合著色彩斑斓的光雾,一点点挤压过来。

丁原召出天殇琴抱揽在怀,九彩毒蛛彷佛对这件魔道至宝存有天生的忌惮之意,阵势里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丝几乎觉察不到的悸动。

这一点变化自逃不过丁原的灵台慧心,他怡然一笑,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渲涌,天殇琴“铮”的响起金石悲怆之音,焕发出一蓬血红光芒。

九彩毒蛛嚣张的气焰顿时削弱许多,好似禁受不住天殇琴魔气的压迫,缓缓退却开半丈,却又不甘心就此放走丁原。

丁原更是立意要解决了这拨毒蛛,不然万一给盛年又或阿牛等人遇上,多少也是麻烦。他乘著毒蛛重新调整阵形的空隙,又再仔细打量了一遍,心里渐渐有底。

九彩毒蛛安静了片刻,见丁原没有乘势攻击,凶性又起。

几头相对体形较大的毒蛛翕动獠牙,小心翼翼的向丁原第二次迫近。其他的毒蛛尾随其後,不停的游转移动,伺机而动。

丁原暗哼一声,看出冲在前头的几头毒蛛仅仅是送死鬼而已。它们的作用便是引诱自己出手,一旦天殇琴发动,掩藏其後的数百头毒蛛势必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四面八方扑杀上来,将自己分噬。

若说斗智,几百个蜘蛛脑袋凑在一起,可也不是丁原的对手。

天生万灵,人为其长,况且丁原身经百战,见识过的阵法不知凡几。如海天剑阵等,更是远较眼前这些毒蛛摆出的阵势为高。

毕竟,阵是死的,仍需靠设阵之人运转。

他右手五指按在琴弦上悄悄聚积,耐心等待几头毒蛛一步步的逼近到自己跟前。

直等它们进入了一丈之内,丁原清啸挥指,默运“化雷诀”,一团银光爆裂开去,数头充作倒楣蛋的毒蛛支离破碎,化作一缕缕殷红血烟。

外圈的九彩毒蛛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亡,见丁原天殇琴一动,幕天席地卷涌上来。银光散出丁原的身影奇迹般的消失不见,齐齐扑了一个空。

可这群毒蛛闻到同伴死後散发出的血腥之气,竟把追杀丁原扔到了一边,争先恐後的开始吸食飘荡在虚空里的血烟。那场景,如同数百头饿狼在争食自己同伴的尸体,诡异凶残之至,阵形也为之大乱。

见此变化连丁原也是愕然,他在无心插柳间造成如此有利局面,自不能错过。

身形施展穿花绕柳身法,游鱼一般飘忽不定,来去无踪,周旋於毒蛛阵内,手中天殇琴铿然鸣奏,“幻火”、“摄魂”、“化雷”诸诀意随心生,势随意起,直杀得九彩毒蛛尸横遍野,血烟四起。

一圈下来,丁原已发觉到一个特有现象。在九头毒蛛中,必定有一头体态相对瘦小、头顶生有白斑的毒蛛为首。

其他的八头毒蛛貌似凶悍,却皆以它马首是瞻,簇拥前後。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丁原的天殇琴便专找这些白额毒蛛下手,每死一头,果然会引起周围的一团混乱。

如此一来,原本声势浩大的毒蛛大阵,立刻被丁原冲得七零八落,不成形状。丁原游走其中,譬如閒庭散步,好不轻松。

这个时候他要是想脱身绝非难事,甚而这些毒蛛也巴不得眼前的魔王早点离去。可丁原有意为盛年等人扫清障碍,减少危险,下手更不容情。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六百多头毒蛛被他用天殇琴轰碎大半,剩下的哪里还敢再招惹丁原,四散奔逃,全然不成气候。

丁原收了天殇琴,微微合目调匀内息。

这阵厮杀虽说有惊无险,可损耗的真气也颇可观。幸而他臻至化境,心与天融,略作歇息便已恢复过来,继续朝下闯去。

身边少了姬雪雁等人,丁原的速度反而加快。

他身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等閒鬼魄避之不及,更不受幽冥血雾影响。一旦遇上拦截骚扰,丁原也不恋战,一沾即走,令对方望洋兴叹,望尘莫及。

可要是遇见一些棘手的妖孽魔兽,丁原却不放过,顺带著就当为盛年、阿牛他们清道。这麽且战且走,也不知又过了多少时辰,周身的血雾逐渐发生了变化。

蓬蓬血雾好似凝固了一般,流动得极为缓慢,更听不见呼啸的风声,却蕴藏著惊人的压力。

彷佛整个天地都在不断的朝里收缩,铅块似的无形压迫感端的教人透不过气,举手投足都遇著莫大的阻力,如同深陷在泥沼沉沙内。

相比之下,丁原耳朵里倒清净了许多,甚至那些纠缠自己多时的妖魂鬼魄,也不见了踪迹。

可这种鲜明反差反令他生出警惕之心,丹田真气汩汩流转,护持全身,灵觉扩散到了最大范围,绝不漏过一点可疑的迹象。

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就好像一脚从黑暗里踏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脚下光焰四起,红芒冲霄,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汪洋赫然呈现。

汹涌的赤红波涛激荡翻滚,冲起百丈的高度,直逼近到丁原的身前。

一团团的血雾从这里升腾,浩浩荡荡永无绝尽的向上浮动。较之如此壮观雄奇的景象,丁原当日所见的熔岩华府,只能算作小巫见大巫。

丁原精神一振,明白自己终於找到了幽冥血雾的源头,而万劫天君的藏身修炼之所,也必定距此不远,说不准便隐在血海下面。

冉冉血雾从丁原身旁浓稠淌过,莫名的产生一缕前所未有的彻骨冰凉,破开他的护体真气直深入骨髓。褚色的衣裳之上,刹那凝起血红色的冰晶,从头到脚几乎将他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丁原微凛,没料到这股阴煞魔气恁的厉害,居然连大日都天翠微真气也抵挡不住。他神守丹田,伏魔大光明符油然鼓荡,周转经脉,暖暖热流瞬间驱散寒意,衣服上“丝丝”冒出一层殷红水汽。

他记著盛年叮嘱自己的话语,静静飘立血海高空,审视了片刻,才徐徐的下沉。孰知身形一动,底下骤然迸射出一道磅礴绝伦的狂澜,好似蛟龙出海冲了过来。

那道血浪离著丁原兀自有六七丈远,强大的罡风已经迫到,竟让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弹飞起来,险些失控。

丁原双掌虚拍,凌空按在血浪上,借势翻转,又朝上升起三丈多方自稳住身形。浑身受魔气侵染如坠冰窟,胸口一丝淤气堵得难受之极。

他吐气扬声,逼退魔气,暗自惊异道:“好家伙,这片血海古怪得紧,差点就著了它的道。”

一恸大师感应到丁原的心思,说道:“丁小施主,这血海想是万劫天君集数万年的地煞阴气所炼,奇寒无比。一个不慎,必定命丧当场,施主万勿小视。”

丁原嘲道:“你这麽提醒我,还是在担心自己的老命吧?”

一恸大师道:“丁小施主这样说也无不可,毕竟老衲与施主息息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丁原嘿道:“老和尚,恐怕只有这句,才是你最想说的。”

他有了前车之鉴,不敢造次,高高飘浮在血海上兜了一圈,直飞出去五六百里也不见边际。要是放在陆上,这段路程,早出了坐忘峰了。

他又试著下潜了几次,尽管都被血浪弹回,可渐渐找出了一点窍门。

原来这片血海看似到处始终如一,但仔细观察後便可发现,它的表面乃是无数方圆数十里的巨大漩涡组成。

这些漩涡的中心,应是吸纳地气精华的源泉所在,可漩涡之间却存在著彼此的斥力,互补相容,激烈碰撞,由此迸射起一串串浊涛。

这点发现似乎寻常,可若非洞察细微,就算机会奉送眼前,绝大多数人也只能是睁眼错过,空叹欲入无门。

丁原盯著漩涡间的缝隙默默沉吟了许久,心头把握到了一段周期里斥力变化的规律,专注的流转了一周天的真气,但觉全身精神熠熠,丹田充盈,意念一动催出雪原仙剑。

他右手握剑,灵觉与仙心慢慢舒展,直到与血海融通。

那汹涌的波涛里,此际哪怕是微到毫厘的一点动静,也尽数清晰的映射在他灵台之上。

天心不灭,魔意如灰。

丁原的心海澄清如镜,空明如水,浓浓血雾肆虐咆哮,他却像视若无睹,完全把自己容纳到了一片更加广阔浩瀚的天地里。

“叮--”雪原仙剑龙吟激射,丁原与仙剑身形合一,意念相守,好似一片飞絮飘逸挥洒,直落血海。

“哗啦”一声,两股漩涡合力崩出的一道血浪迎面袭来。丁原开放心神,仙剑内敛,就如同一滴水,汇入到了滔天血浪中。

“砰!”丁原一头栽入血海,眼前浓烈的血红几乎把他完全吞噬。两团漩涡激发出的庞大力量彼此撕扯激撞,直要将丁原碾碎成片片飞屑。

丁原准确把握著周边漩流的变化,身与心翔,剑与神翱,借力打力,引劲卸劲,一如游鱼之滑徜徉其间。

然而这些事情说来简单,甚或引人跃跃欲试,却需知其中凶险只有个中人自明。只要判断稍出差池,又或者一个运劲不当,即是永沦浩海不得生出。

丁原顺著涡流变化迅速下沉,避实就虚。虽然在波涛澎湃、湍急险境里,灵觉依旧探察到血海周围的情形。

越往下去,周身压力越加紧迫,涡流也愈发的集中,亏得自己已能运空自如,未受所扰。

但这血海的范围却彷佛在逐步的缩小,隐约呈现一个漏斗形状。

下潜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丁原视线里一黑,凶猛无形的罡风骤然消失,背後却送出一股气浪,将他的身形抛飞而出。

丁原屈膝飞旋,陀螺般消去身上馀劲,徐徐飘落,脚下蓦地产生实地的感觉。

当眼睛逐渐适应了剧烈的光暗变异,却看见自己正置身在一片风平浪静的殷红色光罩中。

红色的光雾清澈透明,宛若触手可及,散发阵阵寒意,但已没有先前的那般冰寒。脚下鲜红色的光土坚硬无比,踩上去铿然有声。

他抬头再望,二十丈的高空上,血海沸腾,凌空悬浮,颇有坐井观天的味道。

八十一道赤色的光流从血海上方引下,好似一条条乌贼的触须,最後收拢在距离丁原百丈开外、悬空飘浮的一枚光蛋上。

那枚光蛋通体晶莹,最长处直径不过三尺,妖豔的血色光芒流动其上,不时响起“劈啪”声。

丁原的目光甫一接触光蛋,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依稀感到里面有双眼睛正盯著自己,刀锋似锐利的眼神差点能把他从胸口到後背,全部穿透。

在光蛋的下方,匍匐著两头高如小山的魔兽,如狮似虎,懒洋洋的瞧著丁原,不断吸纳从光蛋上泄漏下的点滴血雾,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丁原一望即知,这是两头正在炼化的护法魔兽,瞧它们的模样,离著大功告成已为时不远。

只是,那万劫天君藏身在何处?光蛋中那狰狞邪恶的眼睛又是谁的?倘若这些问题的答案都著落在那枚光蛋上,那麽自己来得还不算晚,或许一场预料中的恶战也会变得简单许多。

他一面心中暗自盘算,一面调匀真气,身上的乳白色光华嗡嗡轻鸣,是感受到了万劫天君气息的存在麽?

稍歇片刻,丁原负剑背後,缓步前行,双目炯炯注视光蛋与魔兽的反应。

冷不丁,迎面一道冰冷刺骨的气浪狠狠撞到,与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嗤嗤”激撞,冒起一蓬寒烟。

丁原身姿略作调整,脚下步步为营,破开气浪,继续朝前。雪原仙剑龙吟不已,在主人的身後昂首激越。

从光蛋里透出的两道无形目光更加森厉,丁原心口涌起了极不舒服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毫不示弱的对视过去,耳朵里“轰”的一响,胸口像挨了一支冰锥,眼前一阵的天旋地转。

第五章封魔

“天心不灭,魔意如灰。”

丁原双目精芒乍现,灵台摒弃杂念,紧守仙心。说来也怪,那股莫名的压迫感暂态减弱了不少,同时也看清光蛋正轻微的震颤。

丁原心一定,暗道:“看来它也并非全无反应。纵是厉害,却终非不可战胜。”

丁原走近七十余丈,匍匐在光蛋下的两头巨兽一抖金黄鬃毛,发出如雷怒吼,缓缓站起身来,似对丁原打扰了它们的炼化十分不愉,四道目光恶狠狠射过来。

丁原继续仗剑迫到二十丈内,两头巨兽再次怒吼,意似警告,更像示威,冷冽的杀气潮水般宣泄而至,殷红的光雾一阵的波动。

丁原停下脚步,有意试探一下巨兽功力的深浅,袖口里光华一闪,伏魔八宝中的混元锤当空闪烁,雷霆万钧,照着左首巨兽轰然而落。

那巨兽嘶吼,口中喷出一团浓烈血雾,混元锤沙哑镝鸣,在血雾里剧烈摇晃,如同轰在柔软的棉絮里无从着力,反而表面浮起一层暗红魔光。

丁原轻咦一声,将功力提至八成,“砰”的一响,血雾狂烈迸散。混元锤抛飞二十多尺,锤面印染丝丝血色,几乎失去控制。

丁原收住混元锤,真元催动,锤上血印渐淡渐消,又恢复原本的光泽。

那头巨兽受到气机牵引,庞大如山的身躯一晃,察觉到丁原的不好惹。

丁原也惊讶不已,虽说刚才仅是点到为止的试探,可巨兽的实力已昭然若揭。何况旁边还有一头巨兽匍匐未出。

一念至此,丁原傲气甫升,心道:“这么多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我便不信收拾不下你们这两头畜生!”

雪原仙剑还到身前,屈指一弹“叮”的龙吟,一股浑然无俦的剑气破刃卷涌,遥指巨兽。

两头巨兽身上的鬃毛如火焰般猎猎舞动,碧黄色的眼眸里徐徐凝聚起慑人的寒光,一蓬光雾从周身冒出,迎面挡住丁原迫出的剑气。

丁原双脚站成丁字步,剑犹在手,却已令巨兽感到如芒在背。他体内真气酣畅流转,汩汩剑气源源不绝的涌出,好比长江大河,一浪高过一浪。

忽听到上空的光蛋蓦然“嗡嗡”作响,光芒大盛,急速转动起来,颜色也渐渐趋向深红。

丁原微一分神,思忖道:“糟糕,看样子万劫天君复出在即,我需得尽早解决了这两头畜生!”

那两头巨兽顿生感应,齐齐呼啸,眼中电射出四束金色弧光,犹如圆月弯刀飞旋而来。飞至中途,外侧两道弧光速度突然加紧,风驰电掣从丁原身旁掠过。另外两束则一左一右削向丁原双肩。

丁原仙剑左右开弓,“叮叮”两声崩碎当先轰到的弧光,背后寒风森森,却是另外两束弧光去而复返,掩袭上来。

丁原头也不回,身形飘飞,“呼”的光刃从脚下走空。

丁原低喝出拳,一记“正”字诀刚猛雄浑,“砰”的击碎了剩下的两束光刃。

可还没等他缓一口气,铺天盖地的金色弧光星罗密布,汹涌杀到。

一时间尖锐的刀气破空声络绎不绝,金光濛濛将丁原笼罩于内。

一束束由巨兽眼中射出的光刃如同水银泄地,无孔不入,似要将他轰得千疮百孔也不甘休。

丁原飘飞空中,借着穿花绕柳身法,从金风密雨的光刃缝隙中穿梭游走,仙剑护持周身。

丁原心生怒意。

他纵横天陆这么多年,会过无数高手,从来都是只有人家吃亏的份,可今天还是头一回,打了半天自己居然被两头畜生死死压制,全无还手的机会。

偏生这两头巨兽丝毫不觉疲倦,好似挥金如土的败家子,肆意激射着光刃。漫天的弧光越来越密,若是再一味被动守御,趋避的空间无疑将迅速减小。

丁原打得渐渐火起,正打算不管不顾拼着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硬吃一刀,也要争回先机,给那两头畜生一些颜色。可心念一动,就听见一恸大师轻声道:“丁小施主,你忘了盛施主临别赠言了么?”

丁原正在火头上,一听老和尚又跳出来唠叨,禁不住怒道:“丁某想怎么样,干你何事?”

一恸大师苦笑道:“丁小施主做决定之前,可有先想过雪儿姑娘和玉儿姑娘?”

丁原心头不爽,但是微热的头脑顷刻清醒过来,暗自思量道:“不错,就算为着雪儿和玉儿,我也犯不着和这两头畜生斗气。

“老道士说过,万物万事相生相克,遂有天地平衡。这狗屁光刃看似厉害,也绝非仅有硬拼一途!”

想到这里,丁原又不禁有些诧异,自己修为日深,心境趋平,为何刚才却差点浮躁起来?却不晓得这空间里阴煞之气充盈,魔意浓重,多少都会对他产生影响。更兼之丁原眼见光蛋异变,心绪由此浮动,方险为所乘。

这一冷静下来,丁原的脑袋又恢复了灵活,处境也不似适才那般艰险。

他再不去分神理睬光蛋动静,双目专注光刃变化,忽地仙剑在周身无限写意的,画起了一个又一个连绵不断的光圈。

这光圈越画越快,越画越多,环环相扣,彼此辉映。

一束束光刃从四面八方密如飞蝗的射到,却似乳燕投林般汇入到光圈里,随着前者的流转而溶化其中。

丁原一面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护体抵御刀气,一面施展出化功神诀,将成百上千束的弧光里蕴藏的魔气飞速消解,慢慢凝聚成一团团的光球。

巨兽见状惊怒交集,拼命催动体内魔气,双眼中光焰如炽,光刃激射得更快更密。

猛听丁原哈哈一笑道:“丁某玩够了,这点玩意儿原物奉还!”雪原仙剑铿然脆响,数十团光球轰然呼啸,星雨飞坠,反射向两头巨兽。

这等若是将积蓄了不下数百道的光刃尽数回馈,巨兽哪里会不知道其中厉害,双双飞起忙不迭的躲避。

光球在空中隆隆炸裂,流光纵横,劲风四溢。两头巨兽身上被刀锋割得“嗤嗤”冒烟,幸得魔气护体,否则这就算交代了。

丁原一吐积郁半天的闷气,仙剑劈开光雾,欺身而近,与巨兽短兵相接,再不给那两头畜生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一人二兽在血海之下缠斗一处,好一场激烈厮杀。丁原好不容易抢到先手,攻势便如行云流水,指东打西,变幻无方,尽显神威。

那两头巨兽也非易与,虽举手投足里远没有丁原那般天马行空的风姿,但招招凶狠,式式夺魂,一攻一守居然深谙联手相击之妙。

斗了一盏茶的工夫,两头巨兽呼呼咆哮,疯狂反扑,尚能勉强保持均势。

丁原的招式更加的随心所欲,无往不利,然而要想一竟全功,恐怕仍需百多回合开外。

巨兽也是有苦自知。

它们本是万劫天君以自身精元炼化,可即将功成之际,却不防半路里杀出个小子来搅局。

若是再能晚个一时半刻,待到它们魔功尽复,也殊不会是如此被动的局面。

就在此时,头顶的血海突然一阵波动,几道身影抛飞而出。

其中一人憨憨的叫道:“丁小哥,咱们也都来啦!”正是阿牛。

原来他和秦柔与众人失散后,也是四处寻找,不巧遇上了另一头已炼化出世的护法魔兽。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个来时辰也没分出胜负,却将盛年等人引来。

众人合力收拾了魔兽,便循路下潜,经血海至此。当中的种种遭遇,固然也是惊心动魄,精采纷呈,却不必赘述。

丁原剑挑两头巨兽,已占得上风,当下道:“阿牛,盛师兄,你们来得正好。小弟猜测那万劫天君,现就隐匿在顶上的光蛋之中,需想个法子将他尽快解决。”

墨晶闻言朝着那光蛋投去一瞥,不料一股冰寒邪意从脚下直穿脑海,娇躯不受控制的一晃。

盛年急忙握住墨晶纤手,输入一道翠微真气,低声道:“小心,这光蛋有些古怪!”

墨晶得盛年真气之助,心脉一暖,娇喘细细,苍白的玉颊徐徐恢复红润。

她骇然不已,抱元守一又小心翼翼的抬头观望,却见光蛋表面丝丝有声,裂开了数道细小的纹缝。

秦柔“哎呀”一声,说道:“快看,光蛋开裂了!”

她的目光在光蛋上稍一停留,心头猛地一凉,清澈的明眸里浮动起一层浑浊的碧光。

姬雪雁气沉丹田,以真元相送,低声颂起《清心驱魔咒》。

悦耳动听的禅音飘荡,秦柔的心间恍似注入一泓清泉,嘤咛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淤血,方醒觉过来。

阿牛沉声道:“柔儿,护持心神,莫要大意,待我去试试!”沉金古剑怀抱胸前,抵挡住无形的寒气,一步步逼近光蛋。

那两头巨兽瞧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阿牛又在逼近光蛋,立时暴跳如雷。可丁原仙剑如虹,将它们压得难以招架,欲待截击阿牛,也有心无力。

姬雪雁手擎雪朱仙剑,娇叱道:“丁原,我来助你!”声到人到,与丁原并肩联手与两头巨兽战在一处。

盛年、墨晶与秦柔见丁原和姬雪雁已然稳操胜券,也放下心来,目光聚焦在阿牛身上,随时准备出手应援。

阿牛缓缓迫近到距离光蛋十丈之内,衣裳上升起冉冉红色水雾,头顶隐有银白光华闪现,正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征兆。

光蛋的裂纹里嗡嗡嘶鸣,一束血红剑华轰向阿牛。

阿牛将沉金古剑横在胸前,身躯原地飞转,迅速化为一团光影。

那束剑华重重轰在光影之上,却没有发出预想中惊天动地的雷鸣,反无声无息的沿着光影表面扩散渗透进去。

墨晶愕然道:“盛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阿牛他该不要紧吧?”

盛年微笑道:“这该是他新近参悟的星图招式,却在这里用上了。”话刚一落,光影里血光暴涨,砰然四射,周围一片混沌。

阿牛暗叫侥幸,这一手确是他自星图中参悟所得的“星移斗转诀”。

按理炼到高深之处,应能随心所欲将对手发出的气劲转嫁。奈何这束剑华浑厚绝伦,令他险些消受不起,惟有赶紧释放,免得引火焚身。

秦柔扬手祭起九雷动天引,数道雷电光火飞掠而去。

“叮叮”几声击在光蛋表面,雷霆以百年真元修炼的破仙神兵,居然像冰糖一般的融化开来,反被光蛋吸食去其中精气。秦柔心疼不已,剩下的几枚九雷动天引扣在指尖,却不敢再发。

阿牛深吸一口真元,稳住沉金古剑,鼓勇再进。

短短的八丈距离,接连接下光蛋射出的四道剑华,头顶青烟蒸腾,真气消耗之剧自不待言。

那边两头巨兽先后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嘶吼,双双殒命。

魂魄一散,它们庞大的身躯立时幻化成一蓬蓬血雾飘散,到处弥漫着刺鼻难忍的腥腐味道。

阿牛也终于走到光蛋近前,凌空悬浮的身子被剧烈波动的红雾吹得左右摇晃,衣袂猎猎响动。

他一声大喝,手起剑落,沉金古剑势如破竹劈开罡风流光,斩落到光蛋之上。

众人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就见剑锋落处,光蛋“轰”的剧颤,裂开的缝隙里迸射出绚烂妖艳的光芒,阿牛的身体猛的被撞飞出去,全身如坠冰窟,咽喉呛出一口热血。

光蛋碎裂开来,一片片血红光瓣如缤纷落英在狂风里激荡飞舞,隐约露出一团殷红光影。上方的八十一道光丝同时寂灭无踪。

姬雪雁娇躯飘飞,雪朱仙剑气贯长虹,直向光影掠去。可剑出一半,蓦地撤身而退,仙剑凝在空中停滞不动。

十二道目光均惊愕万分地盯着那团红色光影,光影中,一个身披红霞、粉雕玉琢、胖嘟嘟的初生婴儿,正悬浮着躺在半空中!

秦柔诧异道:“盛师兄,这个——这个婴儿,真的是万劫天君?”

盛年望着婴儿咿咿呀呀的舞动着雪白粉嫩的小胳膊和小腿,一双透着精神的大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竟像是在找寻自己的娘亲!

对于秦柔的问题,他也有些回答不上来。

眼前的这个婴儿,怎也不能和想像中曾经吸食天陆数万生灵魂魄,引动千秋浩劫的恶魔放在一起,然而,脑子中有一个声音在反覆告诉自己,万劫天君出世了!

姬雪雁手握雪朱仙剑,颓然道:“丁原,对不住,我下不了手!”

说这话的时候,眼前这个婴儿幻成了三年前自己未能尽母亲之责,未能保全住的腹中爱儿,更是手里发软。

阿牛道:“雪儿姑娘,别尽责怪自己,其实这儿没人能狠得下这个心。”

丁原沉吟道:“倘若他果真是万劫天君,却未必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他手中的雪原仙剑遥遥指向婴儿,却奇怪的发现,根本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丝毫的魔气,先前那双狰狞目光带来的极不舒服的感受,现在亦荡然无存。

光雨慢慢熄灭,众人耳朵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无限惋惜的说道:“可惜,可惜,功亏一篑。只差半步就能大功告成,却被你们这几个小鬼搅了。也罢,便用你们的精血先来略做补偿吧。”

秦柔大吃一惊,惊呼道:“是这婴儿在说话!”

更令她心惊的是,当她的目光注视这婴儿唇部的时候,竟发现婴儿一开一合红嘟嘟的小嘴中,分明已经长出了白白的牙齿。

丁原冷笑道:“万劫天君,你莫要大言不惭。咱们既敢下得潜龙渊,便绝不害怕阁下出言恐吓。

“想吸丁某的精血,你若能消受得起,便尽管放马过来,不要在那里咿咿呀呀只学鸟叫!”

婴儿矗立起来,粉嫩的小脸上扯出一缕与他外表完全不相称的轻蔑笑容,嘿嘿说道:“多少万年了,从未有人敢死到临头,还在老夫面前尖牙利嘴。

“可惜天陆人才凋零至此,居然只送了这么几个小娃儿,来给老夫聊饱口福。年轻人,勇气固然可嘉,但不自量力的勇气,也不过是愚蠢得可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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