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的再度出现,于无数残章碎片中为我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刚刚到达寻福园时,是他的出现,让我注意到莲花钥匙的特殊性,并且在临死之前,亮出手臂上的两朵莲花纹身,似乎是在刻意地点醒我。
“会不会是鼠疫知道石岛泄露了自己的行藏,故意杀人灭口?”这个推论勉强能站得住脚,否则何以解释,好端端的,石岛为什么要纵身跳海?
“能不能派人去悬崖下察看?或者他并没有葬身大海?”我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象僧摸着铁青的下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悬崖下布满了狼牙锯齿一样的暗礁群,人一落下去,身子肯定被穿透了,然后被近海的鲨鱼蚕食干净,连骨头都不剩。我看,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气越来越怪,措辞显得非常流利,难道是登上准主持之位后,刻意地提高了自己待人接物的能力?
有一个细节,我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象僧的十指竟然异样的修长柔滑,极具女性化的倾向。闲云大师携着张百森闯入枫割寺时,龙、象、狮、虎四僧加上神壁大师都曾出手对抗,我感觉他练的应该是刚猛霸道的外家硬功,怎么可能将手指保养到这种程度?
见我沉默不语,象僧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弯腰请示:“风先生,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告退?”
我点点头,他便匆匆忙忙沿着长巷,向洗髓堂方向走过去。
萧可冷倏的闪身出来,站在我身边,一起观察着象僧离去时的步伐,大惑不解地问:“风先生,你是不是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象僧走路时虽然一直在故意控制自己的身法,却仍能表现出一名绝顶轻功高手的特点。无论是抬足还是落步,都轻如捕鼠的灵猫——我清楚枫割寺这一派的武功,走的是威猛狂野的路子,每一名弟子入门之初,先要打下扎实的下盘功夫,对于轻功方面的研究,连‘平平无奇’都算不上,怎么唯独象僧的轻功基础却这么高明?”
我点点头,对萧可冷的细心表示赞赏。
象僧是神壁大师以下排名第一的高手,如果枫割寺要挑选新主持的话,非他莫属。我希望自己与萧可冷只是疑神疑鬼过度,否则枫割寺就再没有可以担纲的人物了。
张百森早就回小院去了,连番打击之后,他的情绪也变得非常低沉。本来帮手就少,接连损失了邵家兄弟,一时间,我又变成了孤军奋战的格局。
退回小院之后,大亨与关宝铃仍旧携着手站在院子里,似乎他们一旦会合在一处,就完全忘记了疲累,始终兴致勃勃。
一踏进院门,我便感觉到笼罩在半空中的惨淡愁云,将明媚的阳光挡住大半,心情也立刻沉郁起来。
“叶先生,我想开门见山地跟你探讨几件事,有没有时间?”我走到大亨面前,刻意控制自己的眼光,不让关宝铃进入视线之内,但她身上的香气,却随风飘进我的鼻翼,无可逃避。
大亨轻松地拍了拍关宝铃的手背,她会意地抽回手掌,转身走回房间里。这个动作,只有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彼此熟悉到心有灵犀的男女才可能做出来,最起码,我跟她之间,还没亲近到这个程度。
“说吧。”大亨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像是准备好了听取下属们汇报工作时的样子。
我偷偷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叶先生,我受孙龙先生委托,全权代管神枪会日本分会的日常事务。现在,我们都接到通知,临时为你效命,所以,我希望咱们能够精诚团结,做好接下来的每件事。”
措辞语气上,我始终使用“你”这个称呼,而不是“您”。既然不是大亨的麾下,我们的江湖地位便是平起平坐的,自己根本没必要妄自菲薄。从另一个方面看,他征用王江南、霍克等人,只会继续被强敌围攻,非但不能摆脱困境,还会把本来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搞得一塌糊涂。
大亨傲然点点下巴:“接着说!”整晚没睡,他的下巴上已经渗出了灰白的胡茬,尽管神色没显出过度的疲惫,我也能判断他不过是在苦苦硬撑着。
三年之前,他第一次登上美国福布斯富豪排行榜时,对外公布的年龄是五十一岁。截止到今天,所有人在公开场合都把他称为“老前辈”了。二十一世纪日新月异的江湖格局,一旦沾上“老”字,就是即将被时代的滚滚车轮所无情抛弃的时候。
突然之间,我对他的敌意中,掺加进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情绪。
一个年轻不再的老人,就算再不甘心,也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还有,他已经遭到“黑巫术”的残酷诅咒,做为一个黑道男人,“ED”代表了什么?那是男性尊严的全面丧失,就算拥有成百上千的美丽女郎,又有什么用?
我想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异常复杂古怪,弄得大亨狐疑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当我居高临下望向他头顶时,看到头顶部分的毛发已经非常稀疏,新长出的发根全部都是银白色的。
“他老了,或者正像大部分江湖前辈说的,当一个人的江湖地位到达鼎盛的尖锋时,衰老也紧跟而至,直到将他拖入败落死亡的低谷。”我突然想起了埃及沙漠里,最后毅然赴死的手术刀,不甘心被幻像魔的影子控制,最终抛弃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