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渺眼中流露出一点罕见的温柔,温柔中又含了无尽的哀伤与怅惘。
那个晚上,真是一个很好的晚上。他们去看了电影,又在西餐厅里共进晚餐。西餐厅里的光暧昧而昏暗,映出有情人的脸,含着羞的暧昧与温柔。
待顾渺渺刚说到自己近来新描出来的一个花样子时,大厅里忽的全黑了下来。顾渺渺唬了一跳,还没等她说话,一排玫瑰刷的摆在她面前,桌前的餐食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花瓣、珍珠、小提琴手奏着她听不懂的旋律,唯余的那一点点光打到沈玉霖和她的身上。
在仿佛置身梦境的恍惚中,她听见沈玉霖对她说:“我很喜欢你,为了我留在上海,好么?”
其实若是顾渺渺的阅历再多一些,她或许会找到这一场罗曼盛宴里最真实也最不和谐的部分。
但那时候的顾渺渺完全在这个美梦里浸住了,桌上的珍珠一粒粒的滚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顾渺渺识货,知道那是色泽华美、珍贵异常的南洋珍珠。而这样华贵的宝物在此时也不过是个随意被摆置桌上,又任由它滚到地面的工具罢了。
“好啊。怎么会不好呢。那时候真的是欢喜极了,整个人都傻了一般,当晚就跟沈玉霖回了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忘了,无媒无聘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做了他的女朋友。最开始还惦记着锦乡镇里那点产业,时不时回去瞧一瞧,但沈玉霖说他离不得我,想想我那时候多好哄啊,竟也信了,就匆匆关了铺子,反正族里也没人管我,就这样带着这些年的盈利到上海来。”
九月的黄浦江边晚风正好,她带着全部家当回到沈宅,沈玉霖在沈宅等她,家里的佣人都叫她太太,那点孤身赴上海的茫然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
那一年,顾渺渺二十六岁。
她在大学毕业后留在锦乡镇做了几年生意,后来又和沈玉霖厮混了大半载,二十六岁的顾渺渺气质和从前也不大一样了。她头上烫着最时兴的卷发,身上穿的是东洋那边来的舶来丝织品,又在沈玉霖的调理下愈发清冷妩媚。
“那年十一月,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向沈玉霖讨个身份。其实凭我的出身,但凡我清醒一点都不会生出半分能做他妻子的念头。可偏偏他,可偏偏他,他混蛋啊。”
那一年,沈玉霖带她回了皖南沈家。
当着沈父沈母的面,沈玉霖说要娶她。娶这个非政要、非军阀、非大商贾人家出身的普通女人。
大堂里,被沈父打到吐血的沈玉霖奋力去摸顾渺渺的脸。
“别怕,渺渺,你别哭。”
他那样好看,眉凛冽,手修长。他的血落在她身上,烫了她的心。
“我哭着求沈老爷和沈太太,额头磕出血来,嗓子也哭哑了。自愿做了他的姨太太,为了他的前程,绝了他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与沈玉霖之间其实只差了个名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偶尔也打趣叫我嫂子,不过那些平头正脸的太太们到底是瞧不上我的。沈玉霖最初也带我去过社交场,但那种事,怎么说呢,的确不是我这种小老百姓学的会的。但他不迫着我,还鼓励我做些自己的事业。那一年,我二十八岁。二十五岁遇见沈玉霖,约莫小三年,整整一千天,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到底不想菟丝花,心里也还有志向,便对沈玉霖说,想在上海把之前在锦乡镇开的铺子重新开起来。沈玉霖当时好欢喜,是真的欢喜,他看向我的眼里有光,那光像会烫人似的。”
“后来呢?”苍葭忽然开口问。
顾渺渺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快,她的思维依旧十分清楚。
“凭沈玉霖的身份和地位,我想在上海开铺子,要什么好地段不得呢。却偏偏我看上的一间商铺竟被人占了。我跟了沈玉霖两年,已经慢慢习惯了他的权势,心里纳罕竟有人敢抢沈府的人看上的地方,却也不想惹事,毕竟我跟着他,并不是为了能用他的权势仗势欺人。”
后来她才知道那她看上的铺子被聂菀菀看上了。聂菀菀是上海滩新晋的名媛,在美国修完硕士学历回国,近来在社交场合里十分炙手可热。
聂家也是书香,在前清时就已是百年的大族了。如今也依旧在政商两界左右逢源,后来顾渺渺听说得了那铺子的人是聂菀菀,或许是女人的直觉作祟,她心中忽然隐现出一种奇异的古怪。
但她更多的心思被开铺子牵扯。
她习惯事事亲力亲为,从前风风火火、独立做主的快乐又回到了她身上,也是那段时间起,沈玉霖频繁晚归,她起初并没放在心上,直到铺子开业的前一天,她破天荒的竟没早睡,而是打起精神来等沈玉霖归家。
午夜的钟敲过十二点,门外忽然响起下人们的声音,他知道是沈玉霖回来了,披了件睡袍准备出去迎他,却见是别人送他回来的。
那人见了顾渺渺还莫名有些尴尬,沈玉霖喝多了,那人含混几句,只说是寻常的酒局,顾渺渺心里还笑,想,我自己的男人我最清楚,最是洁身自好的一个人。
于是客客气气地和那人道了谢,又问姓名,寒暄一阵便与他道了别,又亲自让下人那温热的毛巾过来,先替他擦了脸。
却听见沈玉霖呢喃。顾渺渺初还不在意,等凑近了,却听他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