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走酒意。
他带着苍葭下车, 而她则从善如流地挽上他的手臂。她素来喜吹晚风,就如一整天的疲劳与烦躁都能在晚风的挟裹下杳然无踪,那双眼因此十分自然的笑开, 魏知年余光所见, 竟入了心。
“你最绝望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时候?”夜凉如浸, 虫吟如泣。仆从替他们开了一扇门,开门的声音将他本来就低的声音压的更低了。他身上有酒气却无酒意, 她垂头的时候头发撩到脸,顺手将头发别到耳后。
“我所有的绝望都是沈玉霖给的。”因为即将窥视到魏知年的过去,苍葭便不介意与他说一说顾渺渺的过去。
风吹散了她的声音, 旧事湮于岁月,再想触碰时却不过一捧尘埃。泪意盈于睫, 但眼泪其实并不真的属于她。但她属于顾渺渺。
对于她提起沈玉霖,魏知年并没有给出过激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但他分了她一个温文的眼神。
是假象吗?会被欺骗吗?
他带她去茶室,可见他今日是真的很有谈兴。
上好的祁红透出含着苦的甜, 第一泡的茶水是注定被倒掉的,如同头一回经历的人,往往都是没有下文的。
深夜喝酒都好,偏要喝茶,看来今晚是不用睡了。苍葭望了望窗外无边月色, 又回望四周陈设, 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魏知年的脸上。
“你想听听我和沈玉霖,对?”她是个聪明人,而做聪明人奉行的第一个法则便是不要在不该矜持的时候矜持。
他这双手那样修长, 可以拿花也可以握枪。指尖因握杯而留余温,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曾水乳交融,融为一体似的抵死缠绵。
但他们其实谁也不了解谁的过往。
可是为什么,只要看见她的眼睛,竟会总觉得尘世可期。
魏知年一时静默。
但沉默往往也是态度的一种,苍葭学着魏知年的模样也煮了回茶,笑吟吟地捧着茶杯饮了一口,然后又将自己喝过茶的杯子重新倒上水递给他。
“最绝望的时候,是发现沈玉霖只是拿我当聂菀菀的替身的时候。魏知年,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大学毕业后在家乡开了个铺子,家里琐事不断,但也还能应付。但怎么说呢,那时候的我其实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的她似乎美的超出了她一贯的水准,魏知年鬼使神差将雪茄递到她唇边。“别过肺。”
吞吐之间,烟雾熏了她的眼。
“这个世道其实不给我们这种人活路的,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了。沈玉霖当时赶我走,他以为给我一笔钱就算仁至义尽,你说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一个女子在这乱世里,不明不白的做了人姨太太,已经是低人一等了。就算是太平盛世寡妇都不好过活,何况是乱世里不受法律保护的姨太太。这种身份,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就比如魏先生你,你想要我就要了,如果我不想拿命去抗,除了受着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吗?”
她一改从前常带笑意的面孔,下颌线慢慢收紧。魏知年本来想要摸摸她的脸,竟一时踌躇,本来伸出的手又很有风度的收了回去。随着他手撤回的弧度,她的视线慢慢攀上他的脸。
“是啊,没办法。”他笑的像犬。“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沈玉霖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一个诱骗,一个强抢。但偏偏是我们这种恶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个世界真不公平,是不是?”
“是啊。”她说。这世界真不公平。“都说画者见白,乐者闻声,诗者觉哲。你吃尽了红利,不该像我一样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魏知年,你总在问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她竟主动去抓他的手,从他手上抢到一口雪茄烟。她唇吻过的地方还有红痕,这将他的酒意激上来,换成另一种欲。
但他忍住了。
屋内十分深静。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他依旧懒散地半躺在倚靠上,一手搭着膝盖,自然垂落的刘海遮盖住他的额头,他的眼神在这晦暗灯光的映照下更加幽深。
“我不喜欢我自己。”他说。“我也不能成为我喜欢的那种人,因为他们过的往往都不太好,起码都不如我。但我喜欢你,我想看你这么活着。”
“然后看我过的不太好?”
“我可以让你过的好。”
真奇怪,他明明在看她,但他更像是通过看她看到某段永不能回头的岁月以及潜藏在内心深处永不可达的渴望。
“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将桌子挪走,然后将她拽去他的怀里,咚、咚、咚,她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