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葭看着莫欢欲张不张的唇。眼前这个女子其实绝不算美人, 但与中人之姿比起来又多添几分亮眼。但苍葭更喜欢看她的眼睛,不同于楚襄的绝望,顾渺渺的哀伤, 她的眼中仍有微弱的生命力。
一声压抑的低嚎在她身上响起,苍葭挥一挥手, 那鬼差不见了, 周围的景色也变, 他们竟来到一座亭中。那亭子四四方方的, 上头雕着莫欢看不懂的纹样, 非常诡异,却也很美。
“我是死了,对。”
苍葭看着她,但笑不语。一个簿子现于浮沉中,那生前死后的一幕幕在她与她眼前飘过,愤怒、羞辱、憎恨、酸楚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然后那个女人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死前你曾修邪功, 希望从那些欺凌你的男修身上获取功法, 然后杀掉代替你成为莫欢的玉檀,以及让你落入如此地步的宗主一家。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莫欢,你知道为什么吗?”
莫欢的神情尤有一些木然。
死后,她脸上的刺字和跟了她一生的黑纱都不见了,她重又做回了自己。但很多未竟之事也都化为了尘土。
“因为我蠢,所信非人。”在后来的年岁里她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此时说出来倒也没什么负担。
“不是。”苍葭摇摇头,正对上莫欢不解的目光。“因为有些人注定了要踏着别人的鲜血、人生、尸骨来成全自己的。你就是被踩在脚下的那个,这是命中注定的。你没什么错,你思路清晰, 资质优良,心怀宽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没有阎罗手段,那你就得认命。”
莫欢听懂了,她是个承受力极佳的女子,闻言也不恼。
“不公平呀。”她喃喃。
“是啊,不公平。”因为莫欢是修炼之人,苍葭对她有一种难得的亲近。她又凑近了一些,挨着莫欢坐下。
“想让那些人得到惩罚,对不对?他们凭什么呢?利用你,欺骗你,羞辱你。”
“我还想灭了我的宗门。为奴的那些年我常常在想,这样是不对的。宗门里的女修凭什么要低那些狗男人一等,他们靠我增境界,修武功,却叫我,叫我……而且,他们明明有些人的资质和努力,都不及我。”再坚强的人也有软肋,莫欢哭不出来,却仍旧哽咽了。
“好呀,那就再立一个宗门。不以男女论事,凭实力说话。”莫欢觉得她的语调好轻松,就如同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她回头看了苍葭一眼,眼前这个女子是这样艳美。她因玉檀而为奴,后又被宗主夫人改造成绝佳炉鼎,很长一段时间,她厌恶美貌女子,也做不到和自己的女性身份和解。
但后来,是后来,有一次她路过陌双曾经居住的院子,想起自己年少时光,季玄那张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脸和陌双始终温和的笑容重叠,她忽然原谅了自己。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贱人。她在心里对自己的说。
她如今已是鬼魂,却终于可以心平气和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份和同类的美貌。
“是的,这是我死前所想。”她平静的回答苍葭,眼里有光。
苍葭于是朝她伸出手来。
“与我做个交易吗?”她问。
冥界有鸟鸣,片片曼殊沙华如血雨纷飞,苍葭在这血雨中回身看了满是期冀的莫欢一眼,再一挥手,片片白羽代替了曼殊沙华,成为此间唯一风景。
人间,合欢宗。
“欢奴,少夫人来看你。”冰冷的女声伴随着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同出现。苍葭此时正对镜抚摸右脸上已微有发暗的花字。
这是莫欢做奴的第五年,也是她练邪功的第二年,这一年,莫欢二十四岁,离她原先的死亡,还有不到半年。
做了四年的奴,少夫人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来羞辱莫欢一次。当然了,除了欢奴和宗主一家,无人知道少夫人莫欢其实不是莫欢,而是玉檀。
在合欢宗,欢奴是个十分怪异的存在。据说她是宗门中一个走火入魔的女修,被宗主夫人救起后,因内心紊乱而暴成了一个奇怪的体质,虽说宗门中奴的地位并不是很高,但也是正经修士,身上也是有武功的,但欢奴却不一样。欢奴身上半点功夫没有,真就只是个纯粹的炉鼎。
炉鼎这种东西,虽说在合欢宗是很常见的,毕竟奴就是这么来的嘛。但欢奴和那些奴不一样,毕竟欢奴可是纯炉鼎,而作为江湖中人,都知道炉鼎意味着什么。
那是秘而不宣的练功之法,是罕见的资源,也是叫人鄙夷的存在。
百年出一纯炉鼎,这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