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未到走投无路之时, 苍葭瞧了他一会,她的容颜,她的目光, 都自有一种别样的风华。她还未老,仍处于还算年轻的年纪。脸上勾起一点点惨白的笑容,不哭也不求,而是应了他话。
“行, 江佑,咱们来日方长。”
这种如雨中残花的美与欲说还休的倔强, 一点点浸入江佑心头, 令他升起一瞬的恍惚。
但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离开了。
宿主这身体完全受不得寒,苍葭出了门, 万不得已于指尖凝一个咒, 只见周身泛起不可见的微光,一点点烤火似的余温支撑她走过这禁宫漫长甬道,却只闻洪荒间一声声轻叹, 天空中雷声轰鸣不止, 雨欲下不下,令人觉得非常压抑。
乾元殿中, 解珩正与那位王美人颠鸾倒凤, 心头忽然涌过一丝极凌厉的痛楚,他本来已渐至迷茫的神色忽然清明起来。王美人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因她最近正如日中天, 虽不敢同珍贵妃娘娘相比,但也算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大着胆子往解珩身上一缠,娇声道:“陛下怎么了?”
陛下原是个最怜香惜玉不过的人,此刻却罕见的没搭理她, 而是从她身上下来了,又令内侍送王美人回去。
陛下同时也最是说一不二的,王美人登时噤声,不管心里如何怎么想,脸上还是牵出个楚楚可怜的笑。若是平时,陛下或许还会与她调笑一二,现在却仿佛视若无睹一般。王美人越发惴惴,不敢多发一言,安安静静地随那内侍走了。
王美人走后,解珩枯坐于床前,一种莫大的空洞感令他望着那虚无半空走神良久。
“来人。”
终是在子夜时分令宫人掌灯。帝王姿容如玉,敞开胸膛的亵衣不规则且凌乱地贴在他身上,看得前来掌灯的宫女面红耳赤,解珩食指刚好摆放在唇上,昏黄灯光下,只见那宫女的耳朵红到滴血,就像番邦进贡来的名贵的珊瑚珠子。解珩觉得有趣极了,他勾起唇,与那宫女道:“你过来。”
小还是在解珩幸了那宫女之后才过来的。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干儿子,和解珩是自幼伴大的情分。和江佑不同,小还为人没什么志向,性子也温文,这些年来都只是跟在陛下身边做贴身侍奉的活计。小还也是满宫里唯一知道陛下心病的人。
小还为陛下点上安神的香,又将那宫女打发了,跪在陛下床前,听陛下说话。
“小还,我刚才有一瞬,觉得自己见到了梦中人。”
“陛下,梦只是梦。”
“梦只是梦么?”
他仰着头看床顶,却不看小还。这些年的杀伐决断,令解珩即使在最放松的时刻都有令人不敢忽视的气场。这就是王气,小还想。
小还开始替他按摩太阳穴,解珩慢慢闭上眼睛,眼前白炽一样的光叫他一时很难适应,但夜已太深,他明日还需早朝,因此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能梦见她清朗的笑声,她张扬的亮烈,甚至梦见过她的孤勇与憎恨,唯梦不见她的脸。”
他喃喃自语了一阵,最终还是进入了深眠。
苍葭回到翊坤宫时见淑妃房中灯仍然亮着,知道她是担忧自己的安危,深宫难见这般真诚纯粹的姐妹情。
“娘娘。”她改道去了淑妃房中,耐着性子与她说了会话才又回去。也依旧秉承着万般事都没有睡个好觉重要的理念,回房稍微梳洗一番,任事不管,酣睡至天明。
翌日,听说御前的一个宫女得了陛下青眼被封为美人,这消息初听不过寻常,但细想却又不堪咀嚼,毕竟宫里消息灵通些的谁不晓得昨日是王美人侍寝呢。
这明明是王美人侍寝,却莫名叫个宫女上了位,说出来招人耻笑。
珍贵妃如今统御六宫事,她排场大,讲气派,平时每逢五众妃都要来储秀宫请安,真可谓不是皇后,胜似皇后了。
今日逢五,淑妃替苍葭上了抱病的折子。珍贵妃向有远志,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江佑的保举下饶苍葭一命,不过她既然病着,势必是不能侍君的,珍贵妃顺水推舟将她侍君的资格从名单上划去了。
陛下又封了个美人,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宫人,这位于美人虽然从打扮到行为都无一不低调,但你看她初破,连走路都走的不太利索,这仿佛举步维艰的步伐依旧大大挑战着珍贵妃本来就不够坚韧的神经。
王美人照着规矩给珍贵妃敬茶,珍贵妃却接也不接,不过这王美人本来就是做宫女出身,初入宫那两年也是受惯搓磨的,因此倒还镇定。
只是她这朝露般年轻的脸和镇定到仿佛习以为常的表情又再次大大刺激了珍贵妃,只见珍贵妃将她那小小的三寸金莲往前伸,脚一踢,温热的茶水立刻泼了于美人满身。
于美人下意识惊呼一声,珍贵妃听了,立刻一记窝心脚踹出去,朝她发作道:“你个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冲撞本宫,不过被陛下幸了一次,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吗?”
其他宫妃显然早对眼下的场景见怪不怪,竟无一人出声,只是漠然地看着珍贵妃发作这个新晋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