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杭, 知州府。
“陛下怎么会突然要剿匪?”周知府急得这两日嘴上都长了燎泡,来来回回走,却怎么也想不出好法子。
赤月教能在当地蛰伏多年发展信众, 和他的纵容脱不了干系。他私库里得来的大半银两,也和赤月教脱不了干系。
陛下要是解决了赤月教,怎么会不对他下手?到时清点赤月教“功绩”,可不就要算到他头上?
一众幕僚亦是焦急不已。
周知府倒了, 他们这些人也没好日子过。
其中一个幕僚斗胆提议道:“不如, 我们先让那教主离开?”
留下一部分兵马让剿匪的军队来打, 倒是个好法子。
但……周端昌摇了摇头。
心里涌上一个更古怪的念头。
容大将军,镇守边关, 前几日听闻他身死。陛下定要重新派人去边关镇守。
陛下会让谁去呢?
朝中还有谁能去?
周知府脑海里闪过一些人的名字,又都给否定了。
剿匪平叛, 主帅只需坐等收功, 这样大的一个功劳, 陛下会给谁?
派一能镇住的武将去边关,再让真正得了陛下欢心之人来平叛。他想知道陛下要捧谁,只要看陛下接下来会让谁来禹杭就好。
周知府缓缓吐气。
他许久没回京,已对京中局势有些陌生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来,只觉陛下似乎将所有人都摆在了合适的位置上,不能动, 也不能改,却随时可以换。
陛下并不好武,先帝在时办过不少武举,那些武举人中,有不少现已成了朝中老将。但今上对此事并不热衷, 武举比试也由拳脚功夫十八般武艺变成兵法考校,朝中不曾听闻有能带兵的新将。
所以,极有可能是派一老将前来坐镇,再让一皇子来领功。
若是三皇子前来,那便好办了,他夫人张氏为三皇子母族族人。
但……周知府转念一想,更觉丧气。
既如此,陛下若真要铲除赤月教,就绝无可能再让三皇子来。
头脑中,那个模糊又古怪的念头,逐渐清晰……
一众幕僚退下后,周知府转身去了后院,让人备好上好的糕点、烧鸡,乘了马车就往城东最偏僻破旧的城隍庙去。
若叫旁人看见,定然要大吃一惊。此刻的周知府脸上已不再像面对其他人时的倨傲,反而瞧着很是和善。
因陛下不信鬼神之说,上行下效,许多寺庙城隍庙道观香火不再兴旺,城东那座城隍庙原听说灵验,后来慢慢也没落下去,到现在,只有一些乞儿会住在那里,他们不闹事,官兵们也不管。
这一天,却来了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
能坐得起马车的人,在乞儿眼里都是有钱人,年龄小些的,已紧紧盯着那门帘,准备在贵人下车的一刹那冲上去要钱,年龄稍长些的,目露凶光。
但马车上那人迟迟没有下来,也不停车,而是任由两匹并行的马冲进城隍庙大门口。这可了不得,那些乞儿纷纷闪开,以免自己被撞伤。
这下,两匹马拉着车就来到了城隍老爷塑像底下。
蒲团上还坐了一个人,和其他乞儿一样,身上又脏又臭,头发凌乱,看不清脸,他缩在那儿,四只细骨伶仃,睡得正香。
蓦地,他闻到了一股烧鸡的香味,还有人在叫他。
“洛小兄弟?洛小兄弟?”
其他那群乞儿不识字,不认人,连话都听不懂,周知府根本不在意那群同野猴无异的乞儿,掀开门帘叫地上的男人。
没有叫醒,反而是烧鸡的香气,把他唤醒了。
“烧鸡!”洛妄猛地睁眼,惊坐起身,又瘫倒下去,懒洋洋道,“大人,是您啊?”
他竟说得一口官话。
他一瞪外面张头探进来的乞丐:“去去去,都给大爷滚开!”这会儿又不知说的什么话,但配合上凶恶神情和驱赶手势,那些人识相地退远去,不敢靠近。
洛妄原本不叫洛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一路乞讨到这儿,觉得这地方暖和,还有人送衣服送吃的,就住了下来。他小时候听人家说什么洛水、洛神,便给自己起了个姓,姓洛,叫洛大王。后来有人说这名字太狂妄了,他寻思狂妄就狂妄呗,干脆叫洛妄。
周知府和一个小乞儿有交情,也是巧合。
多年前,他也是个心有抱负,立志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书生,那时他看见一小乞儿被人从寺庙里赶出去,缩在地上喊饿,心存不忍,把自己食盒里的馒头分了那小乞儿一半。
那小乞儿就抬起头来,眼睛亮得惊人,说他以后一定会报答,他姓洛,名叫洛妄。
周书生也没指望一个小乞儿能帮什么忙,摆摆手离去。后来他往京中赶考,路上碰见三个山匪劫道,同乡被杀,他以为自己也要被打死,谁知路边窜出来一个黑瘦身影,看着小,力气却大得惊人,拿起石头一下一下砸,硬生生把三个山匪打死。
他才认得,原来这是他当初给了一个馒头的小乞儿。两人坐马车赶紧逃了。
后来,他去报了官,没把小乞儿供出去,只说路上来了一个大侠,救了他就走,他也不知是什么人。出来后,他给小乞儿一两银子,说是报答,谁知小乞儿不要一两银,只要那三钱银一只的烧鸡,要三只。
他就整整送了三天的烧鸡。
洛妄吃完一抹嘴,给他算账。一个馒头抵一个人,他杀了三个,一只烧鸡抵两个人,他还可以帮他再杀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