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弈差点被他气死:“这是在京城,你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这要不是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行人逐渐变少,只怕“苏州名医是怪人”的传闻就要满京知晓了。章大夫第一百零八次反思自己怎么会交上这么个“害群之马”做朋友,同时第一百零八次妥协,跟着叶桂进了三怀堂。
三怀堂比起几年前康熙刚赏赐下来的时候,又扩大了两倍不止。一楼卖药,二楼看诊。
一楼西侧临街设有两个抓药窗口,就是老百姓凭着药方抓药的地方,即便是日头高悬的时候,也各排着两三个平民打扮的人。除此以外,一楼更多的空间,则属于陈列着种种药材的大储物柜,以供京中同行进货之用。零售批发一把抓,生意做大的同时也是京城监察药价的一只眼睛,控制物价的一只手。
“好大的排场。”叶桂一看到干净宽敞的店面就忍不住感叹,接着目光就不受控制地往药材陈列区飘过去,然后再也拔不出来了。
“呀,犀角、虎骨……我看看……雪莲、人参,嗯……喝,好大的毒蛇。”他高兴得直打转,直到标签上的价格让叶大夫回到现实。
“啧,这么贵重的药材敢摆在台面上,不愧是皇家的产业,没有盗匪敢造次。”章弈说。当然了,三个人都看见了看守药材的伙计,一个个底盘牢固目光如炬,就算不是大内高手,也该是退伍老兵。
三人在药材区停留,自然马上就有伶牙俐齿的店员跑过来了。
“三位爷,看上了什么?”那人说话清脆,少年一般,“听三位爷是南方口音,咱们家批发只供北京城和北京周边,需要官引嘞。但只要每样在二十斤以下,就算零售。”他笑得露出八颗牙,很是讨喜,简直能让人遗忘他是个太监了。
章、张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桂已经兴致勃勃地顺着棍子爬上了天:“我等是来参加名医大会的,能打折吗?”
那伶俐的小太监立马接上:“哎呀,原来是八爷的贵客,那必定得打折的。”
“能打多少?”叶桂眼睛闪着光。
“七五折。”
“能再便宜一些吗?”
外地人太过无耻,小太监都有些惊讶:“爷,您看看这价位,这品相。咱家八爷自己的庄园出产药材,才能打到七五折。最低了,放别家早破产了。”
小太监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叶桂才悻悻地收手。“那就七五折,我要这个人参、灵芝,还有蛇段。各来十斤。”大部分药材全国各地都大差不差,但小八爷的铺子里,东北产的药材是一顶一的好。以叶桂毒辣的眼光,自然是识货的。
“好嘞。”小太监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提笔刷刷刷地在账上记录,“客人贵姓啊,下榻在何处?今儿名医大会要开到申时呢,怕客人不方便,您留个地址,咱给您直接送客栈去,都妥妥的。”
大店铺还能有这般服务,合该人家生意兴隆。三人都是从小就跟药铺打交道的,此时都在心里暗暗比较了一番,然后不得不承认京城还是有京城的厉害之处的。只这服侍人的贴心,从住宿到购物,面面俱到。
“就差找两个丫鬟帮忙拍蚊子了。”叶桂说。
他们在药铺里耽搁了一阵,再去找会场的时候就有些赶。等他们进了隔壁那宅院的花园凉亭,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天实在热,又是蚊虫,于是小八爷就在树荫下的大亭子里布了巨大的纱帐,又提前烧了艾草,摆了冰盆。沿着亭内座椅,放了十一个高脚几,上面除了摆放各人的名牌外,还有沁凉的西瓜和绿豆汤。
总之,延续了从各位名医上路以来的周到和排场。
传闻中的学医皇子相比在江南见到的时候长高了好些,眉眼也张开了,有了更多的英气。他穿着紫色的长袍,跟众人打招呼的时候,颇为周到和煦,一副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早当家的模样。
原本在众人的想象中,这种官方举办的大会,免不了会有官员来指手画脚。然而现场除了一个太医院的朱太医和一个洋人外,再没有别的挂官方头衔的人了。
甚至,朱老太医还摆摆手,表示他除了感谢皇上的恩德,能让他有生之年见到各地的同道中人很荣幸外,没什么开场白要说,大家相互认识一下就进入正题。
有吃有喝有景色,又没有过多干涉,气氛自然就变得比较活跃。叶桂转了一圈,就把人认全了。十一人里有六个出自京城和山东,属于北方人。至于南方来的,除了叶桂、章弈、张以柔是苏州人外,还有两个出自杭州的侣山堂。
北方与会的医者大多四五十岁,属于当地杏林中流砥柱一类的人物,而南方来人就年轻了,平均不超过二十五岁。
像是苏州张家、杭州侣山堂,都是相当有名气的医学胜地,然而他们派来的人呢?张家派了最腼腆的小儿子,侣山堂派了两个挂名弟子。与他们相比,反倒是叶桂这个不着调的更有诚意,至少叶桂是苏州叶家的顶梁柱。
江南江北对清王朝的态度差异可见一斑。
若放了旁的阿哥,看到这么个配置,早该生气了。然而小八爷大气呀,袖子挥挥,道:“南方来的诸位虽说年轻,但至少比我年长,或者出身医术名门,或者跟随名师。我相信是有本事的,一论便知。胤禩不才,就先抛砖引玉了。今日所讲,乃牛痘一事。来人,牵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