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棱虽不是那种婚前守身如玉还文治武功的好夫婿,但至少比他哥哥那个狂躁症强多了。
这事宣扬得不多,三公主此前也就听说她原本的夫婿有些不妥当,因此换了人选。她当时在北京城的深宫之中,对于自身命运的认知除了抚蒙就是远嫁。如今到了草原上,在算是扎扎实实听到了一些八卦,知晓自己好歹是逃开了最离谱的那个火坑,这才来谢她八弟的。
说起这个小八爷就想叹气,其实这个塞棱他也没有多满意,只能说是个再平庸不过的蒙古王公罢了。他中意的,还是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的未来喀尔喀之主——他内定的四姐夫。“四姐夫”这样的人才或许难得一见,然而退而求其次,或者性情纯良,或者姿容不凡,或者有些才学的人,蒙古王公里还是能挑出来的。反正不是塞棱这样毫无特色的。
可惜,康熙铁了心要把三公主嫁到喀喇沁部。
眼下看着三姐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灯下美人如温室兰花,温柔地说着感激之语,小八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他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救不了世上所有无辜之人,但做人要是麻木了,心不会痛了,又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那噶尔臧行事狂妄,曾连砍十数名女仆而无悔意。他又因此丢了驸马之位,必定怀恨在心。”小八爷看着端静公主,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像是要把这些嘱咐刻进三公主心里,“三姐姐此番去喀喇沁,一定要带足侍卫,无论何时都不要让自己落单。免得那小人伤害到三姐姐。”
三公主听了脸色越发惨白,在营帐微弱的烛火下都隐约能照出皮下血管的轮廓。她抓紧了自己的大腿上的衣服,布料随着拳头一起瑟瑟发抖。
见到三公主这样子,八阿哥只能转头去看她的陪嫁嬷嬷。“嬷嬷可知道,公主在蒙古的处境,乃是我大清的颜面?”
清朝早期的陪嫁嬷嬷,还没到中晚期那样拿捏公主、中饱私囊的程度,也有不少忠仆存在的。就比如眼前这位,兆佳氏贵人特意求了惠妃,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能干人,且还有家人被质押在北京。
陪嫁嬷嬷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体格却健壮非凡,面相也凶狠,此时被八阿哥问话了,不亢不卑地半跪回话:“奴婢省得,必定守护公主不受豺狼欺侮,还要与驸马和睦,早日诞下杜棱郡王继承人。”
语气铿锵有力,一听就是个明白人。
八阿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三姐姐性情温婉贞静,便全仰仗嬷嬷。”说完,他掏出一沓盖了“清溪花谷”印章的信纸,递给三公主的陪嫁嬷嬷。“若有什么难处,托人将此信送到三怀堂,或者盛京药王庄,爷自会知晓。”
八阿哥给了承诺,九阿哥就给钱。他第一趟跟俄罗斯的跨国生意赚了将近二十万,如今天天想着花钱。他一开始是想把这些钱送给八哥去抗疫救灾的,没成想户部竟然跳出来撒钱,摆明了就是要截九爷的胡。小九很不高兴,接下来他又试图塞银票给额娘、给皇阿玛,给五哥、给十弟、给十一弟,都以失败告终。
这年头给钱都给不出去的吗?小九抑郁了,将十五万都投成了第二轮生意的本金,又令人北上俄罗斯去了。然而手里还有不少金银。现在他似乎意识到了三姐姐前途艰难,便大方地将一大盒金元宝送给了端静公主压箱底。
“陌生地方总是要打点的。”小九老气横秋地说,“这些金子就送给姐姐救急了。掰碎了赏下人也可以。蒙古人都是见钱眼开的,有钱财傍身就不怕没人效忠。”
老嬷嬷目光炯炯地将那些信纸和元宝接过来收好,又给八爷九爷磕了头,才扶着满脸忧郁迷茫的三公主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小九也难免有些伤心:“三姐这脾气怕是要被欺负的。”
八阿哥在灯下端起茶杯,官窑烧出来的青瓷一片圆润。“路总要走下去的,三姐知道要走下去,已经很坚强了。不是人人都是四姐姐。”
小九撇撇嘴:“四姐那是好吃懒做,没心没肺。”撇完嘴后小九又替那个从小就跟自己抢零食打架的四姐担忧上了。“对哦,三姐后头就是四姐了。四姐婚事还没消息。”十岁的小朋友急得团团转,“四姐不会也要抚蒙?她除了吃饭睡觉说话毒舌外什么都不会啊,三姐好歹是个温婉美人呢,四姐有啥?不会第一眼就被驸马嫌弃了?”
小八爷:那你可太小看你四姐姐了。
不论兄弟们如何担忧,该出嫁的姐妹到底还是出嫁了。就在木兰的草原上,王帐金碧辉煌的金龙吊顶旁边拉起了红色的绸缎。红色的地毯铺在木质的台子上,又架起象征吉利的火盆。火盆另一头,是十六人抬起的公主的大红喜轿,喜轿上的刺绣用的都是真正的金线银线和珍珠翡翠。
一场盛大的草原婚礼,从现场布置,到仪式流程、晚宴菜色、侍候的下人,无不遵守礼仪,处处透露着天家的矜持和尊贵。
公主用红色的丝线缠了发冠,在头顶编织出牡丹花的模样。但就算是如此别出心裁的发型,也掩盖不了她本人的殊色绝代、温柔缱绻。
驸马爷在婚礼上就看着公主看呆了,被指引的司仪提醒了两下才回过神来。接下来直到仪式结束,这臭小子脸上的笑容就再没消失过。
“他可捡了大便宜了。”小八爷愤愤不平地说,“三姐姐这般品貌,配个潘安也是可以的。”
哥哥们听了都轰然而笑。
“小八这是又舍不得姐姐了。”五阿哥胤祺说,“当初二姐出嫁你也是这么说的。”
“他可捡了大便宜了。”七阿哥学着小八说话,又惹得兄弟们一阵笑。
三阿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饮自酌,语气比小八还要愤世嫉俗:“当然是他们捡便宜,大清的公主什么才子美男配不得。”这家伙还在为了他二姐荣宪公主的婚事而不平呢。巴林部也太远了一些,今年木兰都没有见到呢。他回头一定要跟汗阿玛求情,让二姐回京城长住。
没有姐妹的太子却对于和亲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三公主美貌,也算是个本钱。能让驸马一眼喜爱她,是她的福气。”
这话小八爷就不爱听了啊。感情和亲公主的价值就是以色侍人,取悦驸马呗?平日里太子维护皇室荣誉很是义不容辞的一个太子,没想到对于公主的看法竟然是这样的。
“太子哥哥,难道三姐姐没有花容月貌,不能让驸马看傻了眼,就没有福气了吗?她有大清做后盾,有数不清的牛羊、茶叶、盐铁做嫁妆,就算是杜棱郡王也要捧着她这个儿媳妇。她生来就是有福气的,跟美貌无关。”
“是这样。”太子怔了一怔,然后笑了,“你怎么也在文字功夫上挑剔起来了呢?公主自然是天生有福气的,她有大清,有汗阿玛,还有我们兄弟。但她长得好,被驸马喜爱,那自然是另一重的福气。福气叠上福气,她必定能过得好的。”
人果然是顺境中脾气就会好,比如眼下的太子,竟然还能跟小八解释上如此一段。真是跟捂着脸颓丧、脾气一点就爆的大阿哥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