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深处,水源就是生命。显然无论是代表喀尔喀宗主的大清还是俄罗斯,都不愿意放弃贝加尔湖的红利。俄国人以极为强烈的态度要求保留他们经营多年的上乌金斯克城堡,这也是俄人在贝加尔湖以南最大的城市。而对于喀尔喀蒙古来说,位于上乌金斯克城西的色楞格河是他们的母亲河,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们都会顺着这条外蒙大河一路北上来到贝加尔湖南岸的三角洲地区。
双方激烈谈判的结果,就是最终议定的疆界并不呈现为自东向西的线条,而是以色楞格河及其支流的齐尔库河作为疆界,呈现为一个“几”字形。对于大清来说,“几”字圈起来的部分刚好将贝加尔湖最南边的几个取水点囊括在内,这也是蒙古人传统的牧马地,然而更多的湖岸,依旧被俄罗斯人划走了。
“至少拿回了色楞格河,尤其是楚库伯兴,也算是扳回一城。”八贝勒将这份条约看到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声。楚库伯兴是大清蒙古这边的叫法,俄国叫色楞格斯克,是康熙二十六年被俄人占走的军事重镇,算是两国边界冲突的前线了。这回能够通过谈判要回来,显得俄国那边也是做出了让步的。
康熙“哼”一声,但整体表情还是轻松的。“难道你还想替喀尔喀人将整个贝加尔湖占下来吗?”皇帝指着八儿子笑骂道。
八贝勒:……“土地谁也不嫌多不是?”
“那也要看代价。”康熙爷摇摇头,“呈一时口舌之快,又没有能守住的兵力人口,不过惹来后续的麻烦罢了。沙皇议和有几分诚意,而葛尔丹虽死,却又有其侄策妄阿拉布坦狼子野心。为大局计,如此已是庆幸。朕原本只打算取回色楞格河,如今能额外有二百里丰饶湖岸,全赖使团纵横捭阖,土谢图部亦是全权配合,居功甚伟。”
八贝勒对照了一下如今的疆界和小系统提供的疆界,发现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大清还是多占了不少便宜的,于是心头也放下这桩事,跟着笑道:“皇阿玛说得对,倒是我贪心了。”
“你一向办事细致,看看这份文书可有翻译时候的漏洞。”皇帝敲敲桌子。
八贝勒顺着老爷子的话将文书翻到下一页,第二张就不是用拉丁文写成的了,而是满文版,再后面是俄文版,一式三份。不同文字之间的语法表述自然有差异,再加上这种条款文书,很容易产生漏洞。于是八爷告了一声罪,借了一张起居注的笔帖式的桌椅,坐下来细细对照起来,来回比对了三十多分钟,他才长出一口气。“满文版有两处语意不清的地方,俄语版漏了半句话,儿臣给勾出来?”
康熙看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越发和颜悦色。“你先拿朱笔勾了,再在旁边注明。”待到八贝勒将改好的条约稿件交回,康熙也仔细看了两遍。跟俄人和传教士打交道久了,老爷子已经知道了洋人条约中弄鬼的前例数不胜数,因此对用语格外上心。
这份条约的署名显示是纳兰性德、理藩院温达、土谢图亲王敦多布多尔济联合起草的,经过传教士的翻译,有些语法又带着九阿哥胤禟的用语习惯,现在又找他来查漏补缺,不可谓不慎重。也许到八爷这边已经是最后工序了,因此条文内容几近完美,能找的疏漏并不多。
不过康熙把这么重要的国家大事让他知道,已经算得上“参知军务”了,不知道在试探什么。不过已经决定“从心所欲”的八贝勒全当自己是个语言型工具人,老爷子敢给,他就敢看。
然而他不打听,反倒是老爷子忍不住要漏消息了。
“朕准备在楚库伯兴开互市,与俄国通商。”康熙说。
八贝勒笑道:“是好事啊,总不能一直堵着。且兴许能买到欧罗巴的火器。”
“蒙古人不善经商,民商又只知逐利,放任他们去做朕也不放心,总得有个管事的。你觉得是让老九去做比较好呢?还是让土谢图亲王去做比较好?”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姐夫,论起来都挺亲的。而且两个都是翊坤宫宜妃一脉的,又有多少差别呢?八贝勒心里忍不住吐槽,老爷子最近是试探上瘾了吗?
“皇阿玛,县官不如现管。楚库伯兴在土谢图部境内,论效率自然是由四姐姐和四姐夫管着最高效。胤禟人在京城,或者派门人去,或者自己隔几年去一趟,不如土谢图亲王在当地的分量。然而,也正是,呃,县官不如现管,即便不由土谢图亲王主管互市贸易,难道这互市就不受喀尔喀势力的影响了吗?朝廷总要伸伸手的。不然几十年后难免失了掌控。”
康熙笑了笑:“那你的意思?”
“税收是一份,驻军是一份,皇商是一份,分而治之,再另派监察,以免一家独大。”
其实沿海通商口岸就是这么做的,夏天刚从泉州港考察回来的八贝勒张口就是标准答案。康熙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眼,有些惊讶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此外又生出些许无趣来。
“那便让老九牵头管理楚库伯兴的皇商。皇子名下的商人总是赶着车风里来雨里去的也寒碜。说来,今年老九北境商行的分红也该出来了。”
“正要跟皇阿玛说呢。”八贝勒笑呵呵地从袖子里取出两张票据,“今年进项不错,儿子这儿得了两万五千两白银的分红,特来跟皇阿玛炫耀。”
“哈哈。”康熙大笑,“难道就只有你投了他的?”父子俩都是老九生意的股东,八爷赚钱了,老爷子只会拿更多。不过是跟老爷子交底,显示自己跟老九之间的金钱往来正当罢了。
八贝勒一向识趣,就他们兄弟赚的这些银子,犯不着在康熙面前遮遮掩掩。若是背着康熙赚钱,得得再多也可能会被说不务正业、与民夺利。正大光明拉着老父亲一起赚钱,他反而没什么可指摘的了。给皇帝赚钱=给朝廷办差,没毛病。
“老九之前是自个儿经商,朕也不过问他的手段,总归远赴莫斯科赚的是辛苦钱。往后在边境互市,他是代表着朝廷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你要提醒他处事公正,莫要堕了皇家名声。”
九阿哥如今也成理藩院熟练工了,他在这方面天赋兴趣皆有,因而也没出过大差错。不过老九早年间调皮捣蛋小魔王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乃至于康熙每每想提携他的时候,还是会找宜妃、五爷和八爷交代,让他们盯着老九别犯浑。
八爷心里觉得九弟今年长进不少,未必需要自己提醒,但康熙说了,他也只有应下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