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爷活着的时候跟着阿玛斗叔伯,即便侥幸得胜,还要面对上面两个庶兄。
怎一个惨字了得。
尤其在太子妃看来,自家爷已经被身上这身太子朝服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相比生个儿子让局面更加混乱,太子妃更想听听外头发生了什么,怎么才能让她这个金尊玉贵的丈夫缓解压力。但祖宗规矩压在那里,太子不说,她也不能追着问,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两人对坐无言。
太子目光停留在墙角镶嵌宝石的落地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头传来一个太子妃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太子爷,太子爷……”应该是替太子在外头跑腿打探消息的哈哈珠子,太子妃虽然没见过活人,但多少还是掌控着毓庆宫的情况的。这是外面有什么新消息了?听着这个声音没有喜悦反倒有几分心虚,怕是不太好哇。
这边太子妃心里又压了一层忧虑,那边太子已经刷的起身,大步出屋往前头走。太子妃只能遥遥听到外头丈夫的声音,即便隔了一个小院也依旧清楚。
“该死的张鹏翮!这就迫不及待地跟孤划清界限了吗?要不是索额图提携他一起去尼布楚长见识,他现在还是个穷酸笔帖式呢!该死的,连孤送的盘缠都敢退回来,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什么士子风骨,呸,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狗!他不接孤的盘缠准备接谁的?啊?老大?老八?还是老三、老四?”
被太子记恨上的张鹏翮心里也有气啊。
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从翰林院实习完出来后就在刑部当差,因为判刑上公正勤勉,又明察秋毫而展露头角,后来被康熙任命,也多是主考官、苏州知府、漕运衙门之类考验人性的岗位,就是看中他是个清官。早年他学满文的那段日子,确实跟着去了《尼布楚条约》的签订现场混了混经验值,但说实话,那时候带队的重臣多了,可不止索额图一个,不过索额图那时候正“广结善缘”,对科举出身的张鹏翮有几分照顾。
嗯,该承情还是得承情的。但张鹏翮自认这份情还没有到把他卷进夺嫡争斗当中去的地步。
而太子遣人送来的可不止银两,还有药材、被褥、手炉、皮料、马车。太夸张了,简直把他照顾得从头到脚都严实,也让张鹏翮从头到脚都不自在。更让张鹏翮如鲠在喉的,还有送礼人的百般暗示,又是让他警惕于成龙,又是让他替董安国转圜。啊,就算真的是索党,张鹏翮都当到从一品的刑部尚书了,也没有这样使唤人的,多少得尊敬点给点自主权。(董安国又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好牌,自己人也能舍弃的。)
更何况张鹏翮自认不是索党。
两年前两江总督噶礼以张鹏翮儿子的性命作为要挟,要求张鹏翮判假案,张鹏翮都没有答应。如今怎么可能会收这么明显的一份贿赂呢?哪怕是太子送的,他也不能收啊。皇帝用他就是因为他公正廉明,失了这一条,别说什么新皇登基后倒霉,现在就得倒霉了。
张鹏翮自然是言辞拒绝。偏那送礼人呵呵笑着,道:“知道张大人清廉,这是小的硬要塞给张大人的,跟张大人无关。”说完丢下礼物就想跑。
张鹏翮也给气笑了,直接让左右将人按住,东西一塞,也不顾还下着小雨,就将人给推出了大门。
街上各色各样的人都看着,送礼人也怕丢太子的面子,或者被挖出更深的东西来。只能带着所谓的“盘缠”灰溜溜地走了。
刚好也要登张鹏翮大门的八贝勒给看了个正着。八爷扶了扶额头,这么多年了,太子送礼的风格还是没变,跟赏赐乞丐似的。他就不明白了,好好的送一份心意,有些东西也挑得挺用心的,就像至今还摆在三怀堂里的那个乌木大药柜,但怎么就能把送礼给送成仇人呢?
太子爷门下都是些什么鬼才?
这刚刚遇到了一波强横的太子送礼,接着再来一波皇子登门,张鹏翮只怕要应激了?八贝勒用直觉判断了一秒,果断转了脚尖,从张府门口路过,又往前走了二十来分钟,进了香叶书铺后头的那家秘密工坊。
这会儿雨停了,天上的乌云后头隐隐有个发光的太阳。而屋檐上垂下来的雨线还没有断。于是八贝勒是进了屋才收起伞,下一秒就听纳兰揆叙喊道:“八爷小心,别污了我的纸!”
八贝勒定睛一看,之间工坊的地面上铺满了木板,上头铺这一张张正在晾晒的书页,上头印刷体的墨迹还是新的。八贝勒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湿透的雨伞拿开,放在门口架子上。
“这是成了?”八爷等了三个多月,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近乎印好的书页,心里也是兴奋的。
纳兰揆叙在铺书页的木板之间转圈圈。“还没呢,这油墨也太难干了。配方还得再改改。”反倒是铅活字,有八贝勒开挂的剧透,在确定了湖南进贡的锡矿石中的黑灰色大型晶体就是锑之后,铅活字的铸造就很顺利地在推进。
八贝勒蹲下来仔细端详着纸张上的字迹,横平竖直该有的都有,也没有字体不一、排版错位的问题,与如今最好的雕版相比也不差什么。“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拿热炉子烘烤一下,开个印书作坊已经够用了。”
“不行!”已经成为技术控的纳兰揆叙拒绝,“敬献给皇上,还要跟万千百姓推广的铅活字,怎么可以有这中瑕疵?我已经发了悬赏下去,改进油墨配方之人奖一座庄子二十亩地。”
这奖励对于包衣工匠们来说可真是大手笔了。
见纳兰揆叙如此上心,八贝勒也只能表示支持。他查看了活字套模的过程,又观察了一番最终定型的印刷机。
如今的印刷机很简陋,只有几个联动的机关,能够在转轮转动的时候,带动字板沾墨水然后移动到纸张上方重重下压。转轮上带有把手,这机子是需要人工去转的,而同时纸张边上得呆一个人,随时将印上字迹的纸张抽走。白晋本来还想来个自动抽纸的功能,可惜实践效果并不好。这个时候印刷用的纸张并不是后世那中坚硬光滑的A4纸,而是宣纸,柔软的前后纸张一不小心就黏在一起了。即便是人为去点纸张,尚且出错,何况机器?那真是重一分撕纸,轻一分沾纸,简直令人抓狂。
最终白晋他们放弃了这个自动抽纸的机关,专心致志地卷印刷。墨水要沾得均匀啦,印刷时不能错位啦,字要有大中小三中型号啦,还要补各中神奇的符号。
一圈看下来,八贝勒对于简陋印刷机印书的效率有了一个大致的估计,能够比手工印刷快三倍以上。若是工人熟练的话,达到五倍也是可能的。
八爷对于活字印刷术的情报收集也就到这里,具体购置或者制造几台“白晋牌”印刷机,又要花费多少银两造字库,恐怕还是要云雯和其手下来操心运作书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