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氓那句。”北武顶了顶她:“你刚才一说就又有感觉了。”
“流氓!放开我,我说真的——!呜呜呜……”
***
斯江有点认床,加上心里有事脑子不停地转,翻来覆去半天才睡着,做了好几个毫无关联的梦,每个梦里却都出现了景生。
先是梦到她被关在飞机洗手间里,刚方便了一半,飞机激烈摇晃起来,她吓得要死,张大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门突然被撞开,不知道哪里的水管破了,哗啦啦喷了她一头一脸一身,她揪着裤子大哭起来,哭也没声音。景生从外头进来好像没看到她似的,拧开水龙头自顾自洗手。斯江气得发抖。
突然场景又转到了未名湖畔。景生双手插袋笑眯眯地跟她说:“那年夏天,我借给你三千,说了要收利息的,现在还三万。”
斯江咬牙切齿地问:“哪有这么收利息的?你比高利贷还高利贷!”
“都过了好几十年了,现在三万顶不上以前的三百,要不是看在我们XX的关系上——”
“什么过了几十年?不就是去年的事吗?我们什么关系了?”
气得要命的斯江眼睛一眨,那张好看到惨绝人寰的脸倏地放大在她眼前,她吓得心惊肉跳转身就跑,不料前方无路只有湖,她噗通一声跳下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堆水草缠住了她的腿,一双手把她从湖里拎了出来,一抬头,景生挑了挑眉:“嗐,你可真给昆明湖增添了不少光彩啊,这么想不开?”她仔细看,虽然没去过,但也看得出旁边不是北大校园而是颐和园。
就这么一个比一个倒霉的梦做了好几个后,斯江硬生生被自己气醒了,醒来的时候后槽牙还咬得发疼,背上泅了一身汗,黏糊糊的。再一定神,才想起来自己人在北京小舅舅家里,睡在虎头外婆的床上呢。
斯江站起来掀开窗帘,小区里的路灯惨白惨白的,天空是深深的鸦青色,高而远,看不出几点钟。她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外头静悄悄的。
不大的客厅里,北武横在沙发上,半个身子睡在了三张靠背椅上。
斯江带着歉意轻轻向洗手间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舅舅怀里还搂着舅妈。她第一次在电视电影小说以外见到男人女人亲密无间到这个程度,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北武和善让,感动有,羡慕有,脸红心热也有,鸳鸯交颈、金风玉露、比翼连枝……斯江头一回发现英语词汇太过贫乏缺乏诗意。
景生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到斯江戆呵呵地盯着沙发上的人,眼睛一霎也不霎。
“半夜起来偷看?”景生近乎无声地问了一句,把斯江吓了一大跳。
“嘘!”斯江食指压唇,生怕舅舅舅妈被他们吵醒,转念想到梦里景生那气人的样子,一扭头直往洗手间去了。
景生溜了沙发上两个人一眼,转了个弯,靠在洗手间外头的墙上,心跳得也有点快。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景洪的事,他有一段日子坚决霸着姆妈,每晚坚持不懈把顾东文踢下床,但半夜醒来的时候,姆妈却总是在对面床上。他每每气得不理睬他们两个,顾东文总是笑得得意无比。感情好的夫妻就是这样子的么?景生有点疑惑。
沙发发出咯吱的响声,北武醒了。
“撒宁?”北武伸手把茶几上的手表捞到眼前看了看,三点半还不到。
景生和刚出洗手间的斯江异口同声应了一声:“吾。”两人躲在洗手间门口谁也不肯出去,大眼瞪大眼。
善让哼了两声也醒了,一听是景生和斯江的声音,立刻难为情地拉起毯子把自己盖了起来,明明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希望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北武笑着隔着被子捂了一下善让的脸,推开椅子下了地伸了个懒腰。
“没睡着还是睡醒了?”
斯江说:“睡醒了。”
景生说:“没睡着。”
两人不禁又对视了一眼,各自别开脸。
北武喝了半杯水,开了沙发边上的一个落地灯,拍了拍毯子里缩成个球的善让:“别躲了,掩耳盗铃呢你。”
善让拉下毯子,露出红彤彤的半张脸,对景生和斯江眨了眨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你舅舅不在家我就睡不好——”
斯江也红着脸点头,心里却想这么窄的沙发倒能睡好,可见爱情的力量之伟大。
“景生怎么了?睡得不舒服?”北武递给善让半杯温水。
景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没,是我看书看得忘了时间。”
“咦,你在看那一本书?”
“我看的一本手抄本——”景生又摸了摸鼻子,“就是爷叔书桌上的那本……”
斯江的眼神立刻带上了若干个问号。
北武笑道:“不是我看的,是善让的那本勒庞写的《乌合之众》,研究大众心理的书。”
善让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才翻译了一大半,景生你看进去了?”
景生点点头:“挺有意思的,原来是你在翻译,怪不得我看到桌上还有法文和英文版的。”
斯江眼睛发亮:“小舅妈你学法语了?!”
善让笑着点头:“学了五年了,我们一个师姐想引进这本书,让我英译中看看,我英语其实一般般,所以托人带了本法语的,两相对照着试试。”
北武笑道:“周书记,咱们不带过分谦虚的啊,你现在的英语水平还叫一般?全国第三吗?”
斯江小鸡啄米一眼点头:“小舅妈肯定厉害的,反正我看的英文小说全是你推荐的,过分谦虚就等于骄傲!”
善让笑着瞪了北武一眼。
自从北武去了美国,善让的教学工作不算很忙,就专攻起了英语,开始是为了看懂更多英文经济学著作,也为了不落后于北武,后来因为她的英语能力和专业能力一样出色,经常被其他系借去翻译专业论文和资料,又因来北大访问的海外学者越来越多,她经常被借去做现场翻译。善让虽然不是英语系毕业,却是在军区大院里看内部资料片长大的,一直喜欢英语也自学了许多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她靠英语满分顺利进了北大,陪北武出国前那阵子又好一顿猛练,英式发音美式发音甚至东欧及东南亚口音她都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善让坚决不肯收一天两百块的同声传译费,人还谦虚实在,总说自己才是占了便宜的一方,既得到了锻炼的机会,又免票蹭到了各种讲座会议。谁也不好意思让老实人好人吃亏,所以各种票证券都雪花似的飞进善让的办公桌抽屉,实物福利更是哪个系都惦记着她,少不了她那一份。
“活到老学到老嘛,”善让真没觉得自己谦虚:“我和英语系专业出身的差距还是很大。”
斯江第一次听说同声传译这个工作,便多问了几句,也当做提前了解未来的大学生活。善让耐心地解答,无意间又给斯江打开了一扇门。
每一条路的尽头不是成功也不是失败,而是无法复制的经历。从善让的经历中,斯江对舅舅这句话又有了深一层的理解。理想还是那个理想,可能有一千条路可以去实现,未必现在的“弯路”就是弯的。
景生却对书中的内容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他说亚洲野蛮部落的人会吃掉对手心脏那个我觉得有点荒谬,像《故事会》的水平,但他说教育和群氓的部分我又觉得挺有道理的,群氓这个词挺有意思。”
“群氓这个词你觉得合适吗?”善让笑问:“这个词不是我发明的。古人就有‘群氓反素,时文载郁’的用法。”
北武一脸认可:“合适,非常合适,一群流氓嘛,放在万春街人家看我们老顾家就算是群氓了。”
“啊呀,再聊天都要亮了,快去睡觉,睡不上一会儿就得去□□了。”善让瞪了“老流氓”一眼,赶斯江和景生去睡觉。
斯江看看窗外,天色已微亮,在北京的第一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