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却悠悠地说:“你也没说错什么,历史课本不都写了吗?清兵进京只花了三天,一万多八国联军两天就打进了号称有十五万正规清兵的北京城,娘子关他们反而打了五个多月死了三千多人。哦,还有日本鬼子两天就占领了北平和天津,打四行仓库八百壮士花了四天四夜。”
善让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景生你一个理工科搬出史料来这么头头是道?”
“阿哥历史会考是满分!”斯江笑盈盈地说,心里却熨帖极了,甜滋滋的。
景生脸上一红,嘴上却说:“兵器杂志上面经常有对战分析,古今中外冷兵器□□的战争都有。”
善让叹道:“每个历史事件都不是孤立发生的,有很多胜败因素,不能用群体行为作为标准去衡量个体,也不能用个体行为去取代群体行为。历史讲究fact,但很多历史学家记录的历史是带有自己的oion的,不同的国家记录的历史也都是利于本国的,由统治阶级书写的历史就会有利于统治阶级。所以我们宁可研究经济,相对而言比政治历史法律什么的可简单多了。”
“啊,舅妈,你现在就是站在你的角度阐述了一个我听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的观点!”斯江睁圆了眼:“经济、医学、理工什么的,绝对比我们文科难得多——好吧,这也是我的个人偏见——!”
“傲慢与偏见无所不在。”善让和斯江异口同声地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这一场“内部学术交流”后,斯江和景生仿佛又恢复了平时的相处模式,颐和园猜学号那一幕,似乎从来没存在过。
集资建房让斯江了解到北京除了官多以外,有钱人也多,到了昆仑饭店,斯江又发现北京的时髦人儿更多。北京年轻人的张扬是摆在面儿上的,说话大声,笑得也大声,跳起舞来很疯,喝起酒来更疯。
乐队一上台,斯江懵了。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耳熟能详的歌声响彻全场,最后一句迎来了大合唱。
台下一片欢腾,无数年轻热血的身体开始摇摆。
善让被斯江掐得胳膊疼,直接把她的手掰开来搁到了景生胳膊上:“可劲儿掐这人吧,我怕疼。”
斯江浑然不觉,摇着景生的胳膊:“崔健!崔健!”
景生一点也没觉着疼。每一下鼓点都敲在他心上,和斯江手指下的肌肤血管一起奔腾着,是,他也想给她他的追求,还有他的自由,这一刻,在沸腾的乐声中完全不在乎他是不是一无所有。
北武到的时候,景生和斯江已经都吼得声嘶力竭了。乐队休息间歇,响起了迪斯科音乐,镭射七彩球旋转得人晕头转向。
很快,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熟人,来打招呼干杯的人里有好几个清华的大学生,平时也是玩摇滚乐队的,看外国电影请善让做过同声传译,斯江才发现舅妈的“同声传译”工作竟然还干过这个杀鸡活,不由得又被惊呆了一回。再聊上几句,很好,玩乐队的那几位都没参加过高考,各种特招各种得奖。亏得斯江的小宇宙比较强大,要不然绝对自卑得不想说话了。
“妹妹你在中戏还是北影?是不是舞蹈学院的?进去了别怕啊,报哥哥们的名儿,谁敢欺负你,看我们怎么削他,板砖拍死他。”
斯江想起善让先前说的板砖破少林,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一笑完,她身边又立刻挤进来两个帅哥,直接把景生挤去了外圈。
“别理他,成天就知道跟果儿们混,不是好东西,咱这么说吧,就冲着顾哥和周老师,你在哪个学校都能横着走,别理你们学校那帮混子啊,好男人都在咱清华,妹妹喜欢现代诗吗?”
斯江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北京人民的热情好像也特别特别那个……
北武和善让哈哈大笑,看向景生的目光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景生却也没闲着,一旁站了不到两分钟,就来了两位姑娘邀请他去跳舞。斯江偷瞄了一眼,北京姑娘就是飒,穿着吊带小背心,露着肚脐,神采飞扬特别自信。景生低头凑到其中一位穿鹅黄吊带衫的姑娘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姑娘的耳环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映在景生侧脸上,像两道闪电劈得斯江脑袋发胀。很快,那姑娘笑得前俯后仰,抬手一拳轻轻敲在景生肩窝里,举起手里的酒瓶和景生碰了碰。
斯江挪开眼,努力专心领略清华“哥哥”们的口才,才努力了不到一分钟,就被簇拥着推向了跳舞的人群中。斯江回过头,舅舅舅妈笑嘻嘻地对她摆手,善让的嘴型在说玩得开心点。景生呢?斯江没看见他,也许他也和别人去跳舞了吧。
舞池里人满为患,背撞着背,手贴着手,和斯江在高中时期参加过的学生舞会全然不同,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混合着酒精和汗水的味道,粗俗野蛮又充满了冲破禁忌的吸引力。斯江恍惚想起一句话:音乐和舞蹈都是性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很快斯江发现自己身边一直多了两尊保护神,刚才和景生说话的两位姑娘扭着屁股把清华的“哥哥”们撞得七零八落。穿鹅黄色吊带的姑娘直接挡在斯江面前扭得活色生香,渐渐的,斯江和其他人一样,退开了几步围成了一圈原地随着节奏摇摆,笑着看这位姑娘精彩的个人表演。
“你男朋友可下血本了啊,足足请了我们二十瓶酒,让我们来护花,啧啧啧。”另一个姑娘笑着捅了捅斯江。
斯江茫然地看向她,脑子里却飞速地完成了心算,这里一瓶啤酒要八块钱,二十瓶就是一百六十块???可以吃二十多份肯德基家乡鸡的套餐!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随即有人列成了队形,一对对面对面地扭动起来,尖叫声不绝于耳。斯江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一身的汗。突然全场音乐骤停,跟着《love story》舒缓的钢琴乐曲声响起。场中刚刚还在狂欢的男女青年们瞬间变得柔情万种,一对一地牵起了手勾上了腰。
斯江转过身看向舞池,在角落里发现了额头贴着额头的舅舅和舅妈。好吧,看来其实是他们自己要快乐,顺便带上了她和景生两个拖油瓶而已。
“妹妹,来,跳舞吧。”
一只手忽然牵起了斯江,斯江还没来得及说不,就被那位宣称一板砖拍死他的“哥哥”拥入怀中。
“不不不,我不想跳。”斯江面红耳赤把他往外推。
“女人说不的时候其实是在说要,我懂。”男生笑着低下头来,一张脸迅速在斯江面前放大。
一个拳头放大得比他的脸更快,直接横在了斯江和那张凑上来的嘴之间。
景生转了转自己的拳头:“放开她。”
“你谁啊你?”
“松手。”
斯江挣开男生的手,抱住了景生的胳膊:“算了,算了,都是认识的。”
北武和善让迅速走了回来,男生捋了捋自己潇洒的长发,扬了扬下巴:“今儿给顾哥个面子,小子你给我悠着点儿。”
“这帮家伙喝点酒看见漂亮小姑娘就惹事,”善让搂住斯江问,“对不起,还好景生在,你没事吧?”
斯江松了口气:“没事,他请我跳舞,我不想跳——”
“他是要亲你,不是要跟你跳舞。”景生突然丢下一句,起身往外走。
斯江犹豫了一下,善让朝景生的背影呶呶嘴,斯江点点头赶紧追了出去。
夜风热烘烘的,景生靠在栏杆边拿了根烟出来。
“喂。”
景生把打火机和烟塞了回去,转过身反手撑着栏杆看着斯江不作声。
“我没想到他会那样——”斯江拧着手干巴巴地道谢,“谢谢侬。”
灯光洒在她长睫上,一闪一闪的,晃得景生心烦意乱。
“11号。”景生看着斯江的耳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去,穿透进空气,以每秒三百四十米的速度传播出去。
距离一点五米外的斯江比景生自己晚听到了0004秒。
不可撤销。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