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莫名被安慰到了,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从愚园路一路聊回万春街。
斯南看见他们两个一起回来,一点也不吃惊,只问了一句:“老郭告状了没?”
“你们郭老师很年轻的,什么老郭啊。郭老师表扬你了,说你聪明。”斯江仔细观察斯南的神情。
斯南打了个哈哈:“你听听就算了别当真,我算什么聪明啊。”
她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我睡觉去了。”
斯好趿着拖鞋从里面跑出来,揪住景生的衣角问:“阿哥,你生日那天你们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吃蛋糕了?”
斯江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
景生若无其事地拎起他的领子往房间里走:“没。侬快点睏高去。(你快点睡觉去)”
斯好犹自不放弃:“我没吃到蛋糕,不公平!”
“下个礼拜阿姐买给你吃。”斯江赶紧跟过去小声解释,“你那天肚子不好啊,再吃蛋糕又要拉一马桶。”
斯好这才松开景生,挪上了床。
景生和斯江对视了一眼往外走。身后陈斯好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你们就算偷吃也要把垃圾倒掉啊,就摆在我眼门前,看得我多窝塞(郁闷)啊。”
景生和斯江:……
***
平常景生和斯江难得在家,这天夜里就都在亭子间帮忙理冬装。因长久没听到大姨娘的消息了,斯江追问起来,顾东文敷衍了几句圆不过去,索性就说了实话。
去年香港股灾,顾南红和赵彦鸿投资在股市里的钱只拿回来一成,一家人的香港身份证拿到了,买房梦却功亏一篑。全香港都亏得一塌糊涂,跳楼的天天有,顾南红倒看得穿,反正她至少还有一门手艺傍身,华亭路每个月都在进钱,所以一句抱怨都无。但是赵彦鸿却过不去这个坎。
方先生在股市里也损失惨重,便又把方家以往见不得光的老本行重新捡了起来。赵彦鸿请缨出了十几趟快艇,来钱多来钱快,回去让南红先把东文投的几万块连本带利地还了。南红一问,知道他在枪口下捞钱,气得把钱砸在他脸上,发狠话说他要敢再干一次立马离婚。但是脏活下水容易上岸难,这也是方家明暗两处的人从来不交集的原因。赵彦鸿应是应了,私下里还是偷着跑了几趟货,春节后的一趟被海关追得太紧,中了一枪跛了一条腿,被方先生派人送回香港,给了一笔十万块港币的安家费。
南红也不响,尽心尽力照料了几个月,到了七月份,等赵彦鸿驻着拐杖能走了,立刻提出了离婚。赵彦鸿也不响,很快就办好了离婚手续。三个儿子都归南红,那笔安家费他要给南红,南红一分也不肯要。两夫妻以前海上岸上过了十几年没分,颠沛流离到香港那么苦也没分开,最后却这么轻飘飘地分了,连顾东文都有些不忍,替赵彦鸿说了几句话,南红在电话里立刻爆掉了,一边骂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骂。
“那大姨父现在呢?”斯江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他还和你大姨娘他们住在一起,”顾东文尴尬地挠了挠鼻子,“那个方老板让他去工厂做保安,一个月发他两千块工资。”
离了婚还住在一起,斯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这个不算结局的结局不太好,但又好像没有更好的了。香港寸土寸金,大姨父瘸了,去哪里都不便当,阿大阿二阿三他们肯定很难过。想想斯江更难过了,红着眼眶低下头嘟囔了几句。
顾东文长叹了口气,端起茶壶下楼续水。
景生握住斯江的手,轻声说:“大嬢嬢会好的,别担心。阿大阿二阿三都大了,没事的。”
斯江默默点了点头,歪在了景生的胳膊上。
“就是挺难过的,”斯江想起少言寡语的大姨父,眼睛还是发酸,“大姨父其实老欢喜大姨娘格。”
“嗯。”景生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心。但是顾南红喜欢赵彦鸿吗?反正不像周善让喜欢顾北武那样喜欢。
“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吗?”斯江有点疑惑。
“会,”景生捏着她的手指头来回摩挲了几下,“我就会。”
斯江抬起头看着景生,惊讶和感动中生出了几分惭愧,她肯定做不到,所以她虽然同情大姨父,却完全理解大姨娘的选择。
“你有也不要紧,”景生笑了笑,“我喜欢你有原则有底线。”
斯江低声申辩:“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呀。”
“什么?”
“你没听见?”
“没听清楚。”
“我说,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斯江抬起头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听清楚。”
楼梯咚咚响,斯江赶紧坐好,嗔了景生一眼,低声飞快地说:“本来你不作怪的话我是想亲你一口的,活该。”
景生偏过头来,在她嘴上咬了一口。
门开了。
顾东文看看两个装模作样一本正经满脸通红的小冤家,一拍脑袋:“嗐,看我这记性,明明是下去加水的,切了根香烟茶壶居然忘记拿了。”
景生抬起头,觉得爷老头子还是挺识相的。
“儿子啊,帮爷老头子下去跑一趟,快去。”顾东文大马金刀地坐进尼龙椅里,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吩咐。
很好,景生立刻收回了刚才的那句话,也收回了脸上刚浮现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