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亚东摇头:“册那,陈斯南就喜欢扮猪吃老虎。”
***
三个高中生贴着墙角偷偷抽烟。
唐欢第一口呛了一下,很快适应了,半根抽完就吐出了烟圈。
一根烟还没抽完,隔壁人家的前门突然开了,里面急匆匆冲出来一个男人。
杨文意手忙脚乱地把三个人的烟打落在地上,用脚踩灭烟头。
唐欢头一抬,愣了愣:“郭老师?”
郭知行没想到这么狼狈的时候会撞到自己的课代表,愣了愣神有点无地自容:“唐欢?”
唐欢这才注意到他没穿外套,脸上浮起了几根手指印,隔壁大门里传出了女人尖厉地叫骂声,尴尬得不行,后悔自己一时嘴快。
郭知行比她更尴尬,勉强扯了扯破了皮的嘴角:“新年好,你是来同学家玩?”
胡亚东和杨文意把自己当成隐身人,垂头不语。
“嗯——我初中同学住这里,郭老师新年好。”唐欢留意到他下颌到头颈有好几条带血的抓痕。
郭知行点点头,转身往弄堂外走。
胡亚东和杨文意吐出一口气来。
“妈呀,隔壁神经病的老公原来居然是你老师啊。”杨文意同情地感叹。
“是我们班主任。”
“太塞古(可怜)了,他老婆天天要发疯的。”
“是真的脑子有毛病吗?”唐欢犹疑地问。
“真的,前年进了宛平路600号,去年她爸妈又把她接回来,三天两头地发毛病,还举把菜刀冲出来,吓死人了,居委会来过好几趟,她家里就是不肯再送进去。”
“走,进去。”胡亚东提议道。
“你们先进去,我去看看。”不知道出自于什么原因,唐欢一时冲动,往郭行知的背影迅速追去。
***
小房间里暂时三缺一,斯南的赢钱大计搁浅了,揪着胡亚东和杨文意要出去追唐欢。
三个人跑出去沿着弄堂追到万航渡路上,人影也没看到,两个男生被斯南臭骂了一顿。等回到杨家,杨文意的爸爸妈妈喊他们进屋吃夜宵,一碗汤团下肚,唐欢回来了,眼圈红红的。
斯南问了两句,见她不答也就不再追问。她对郭老师没恶感,但也没什么好感。唐欢很不理解,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的老师,何况他还这么年轻英俊儒雅。斯南却认为唐欢是戴了课代表有色眼镜。
为什么会没好感呢?斯南也认真思考过,大概是因为郭老师看上去有点像周致远,她对这一类型的成年男人永远抱以怀疑的态度,并且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他们。唐欢劝过她别把自己当男生看,斯南和她就此争论过,谁规定女生就必须是温柔的可爱的斯文的跑不快的跳不高的?那奥运会干嘛设立女子项目?
斯南并没觉得自己像男生,她和男生们相处比女生多,只因为对他们的话题更感兴趣一些,但也没觉得自己“是”女生,她第一次大大方方说她没跑一百米是因为来了月经时,男生们的下巴都差点掉在了地上。只有赵佑宁和大表哥对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也不带有女生男生之类的评语。斯南总结:和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舒服。
过了十二点,胡亚东送唐欢回禹谷邨,杨文意坚持要送斯南回万春街。斯南口袋里揣着一杀三赢来的三十八块人民币,肚子里揣着杨家的汤团馄饨瓜子苹果等吃食,实在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两人一路说些初中同学的现况,不一会儿就到了弄堂口。杨文意坚持要送到顾家门口,斯南只好随便他。
走到文化站门口,不远处的空中冒出稀稀落落几朵烟火。杨文意咳嗽了两声:“陈斯南——”
斯南指了指天上:“看,有人在放烟火。”
杨文意抬起头,只看见隐隐一点余光的尾巴下坠消失。
“嗳?就没了呀。”斯南想起小时候跟着大表哥阿姐赵佑宁一大群人呼啸着追烟火的事,倒有点想快点过年了。
“陈斯南?”
“啊?”
“你,你现在有男朋友了伐?”杨文意鼓足勇气开了口。
斯南一呆:“怎么可能!”
“那、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斯南半天才回过神来:“你啊,你蛮好的啊——”她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不会,不是,他可是我帮里的兄弟啊……
突然灵机一动醍醐灌顶,斯南一拍大腿:“你是不是也喜欢唐欢?没问题,有情书我帮你转,要说什么我帮你传,但是她答应不答应我可不知道——”
杨文意见她两眼发光越说越带劲的模样,忍不住打断了她:“我喜欢你,陈斯南!不是唐欢——”
斯南的脸腾地热了,眼乌子绕着杨文意的上下左右转了一圈,落在他脸上,迅速摇头:“不不不不,不行不行,勿、勿来讪格!(不行的)”
杨文意的少年心意被浇了个冰冰凉,满脸的失意难过,:“为撒?”
斯南挠了挠头,吃他的赢他的还让人家难过,好像是有点不上路,关键她真的心软,好像唐欢说的有道理,第一个喜欢自己的男孩子,的确应该好好对待。
“对不起啊,我,我其实有喜欢的男生的,他对我特别好特别好。不过还不算谈朋友,因为我还小呢,”斯南信口开河闭着眼睛瞎扯:“就是那个赵佑宁,他对我要求很严格的,不考上名牌大学不肯跟我谈。现在我家里一大堆卷子,这么厚一堆。他还天天给我打电话,打长途电话,从北京打到上海来哦,要我报告解题思路,电话费一个月要花好几十块,不,好几百,他都不心疼,简直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张开手臂比了比:“真的,这么厚,严师出高徒,没办法,唉,我太幸福(惨)了。你想想,要不是我喜欢他,谁让我做卷子我非揍死他不可,对?”
杨文意默然了片刻低下了头。人最怕的不是人比人,而是根本没得比。
“他,他是对你蛮好的。他,他是蛮好的……”
杨文意依然还是把斯南送到了顾家门口,斯南尴尬得差点把弹格路上一块块小石子全震得粉粉碎,几乎是逃进去的。
“再会,再会。”
斯南几步蹿上了楼,躲在窗帘后往下看,看到颀长俊秀的男生垂头丧气地往外走,默默念了许多遍对不起。对不起了杨文意,对不起了赵佑宁。
看着杨文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口,斯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妈呀,总算幸免于难了,恋爱是种病,沾上了就耳聋眼瞎偏心,她可不戆,有什么比做题目拿满分看着大家“靠,陈斯南居然这么牛”的表情更爽!
转头斯南给赵佑宁拨了个长途电话,听着响了三声就挂掉。这是她俩约好的通话秘诀,响三声就表示“一切好”,一分钱不花,灵得勿得了。
还没上阁楼,电话铃又响了。斯南停着电话铃叮叮叮响了五声还不停,赶紧跑过去接了起来,还真是赵佑宁。
“南南你也太抠了?”佑宁笑着揶揄她,“过新年呢,说一声新年快乐能花你家几毛钱电话费啊?”
到底刚刚扯了赵佑宁的大旗糊弄了杨文意,斯南难得没有回嘴,乖乖地说:“新年快乐呀。”
“新年快乐。祝你学业进步,身体健康,”赵佑宁笑道,“我今晚去看电影了,看的《英雄本色》,就想到你以前装周润发掀开外套扮黄牛的样子,结果当场笑出声,就被同学赶出来了,哈哈哈。”
斯南来了精神:“怎么这么巧!我今晚刚刚还在同学家演了一场,可像了,我穿了大表哥那件藏青色大衣,就和你妈从外国给你买的那件长大衣很像的——对对对,就是那件,我这么一掀……”
“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斯南刚描述完表演盛况,两人就异口同声地说了这句经典台词,笑得不行。
“南南你等我一下啊,暖气实在太足,热死我了,我去拿根雪糕来吃。”
斯南一愣,很快听见那边窸窸窣窣撕包装纸的声音,还有赵佑宁舒爽的一声叹息。
“册那——侬太过分了啊!”陈斯南跳了起来,蹲在沙发上嗷嗷叫。
“我还拿了个冻梨,你听听,一口咬下去是这个声音——”
“啊——太好吃了,南南你吃过冻梨没有?哦,不好意思,上海没有冻梨吃,哈哈哈。”
斯南气炸了,抓着话筒把这个礼拜吃的好菜好汤全报了一遍。但是这个新年依然一点也不快乐!
“二姐姐,我饿了。”
陈斯好扶着大衣柜一冷得发抖,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流着口水问:“你刚刚说的这些,冰箱里都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