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唐欢之前给斯南打过两次电话, 一次没人接,一次顾阿婆接了,说斯南斯好去了东风饭店吃肯德基。她就这么从愚园路一路走到了外滩, 好像想了许许多多的话要同斯南说, 又好像都没有说的必要。她走到南京东路路口, 想起上次和郭老师在这里撞上斯南的事,就在情人墙那边站了会儿, 人来人往,吵闹纷杂,江水的泥腥气扑面而来, 江水拍打在石墙上, 啪啪地响。江里江外是两个世界, 她和别人也是两个世界。
斯南在南, 北苏州路在北。唐欢最终还是选了往北走,她心里对斯南充满了歉疚, 她到底还是没能陪斯南去延安西路的外贸小店里买袜子。全班只有她知道陈斯南喜欢带雪白蕾丝边的白袜子,全棉的或者尼龙的,短短的薄薄的,细条纹或细密的网格布很秀气, 斯南会把蕾丝边两侧的粉色蝴蝶结剪掉, 但她从来不穿裙子, 所以没人看得到她宽松的运动裤下头穿了那么漂亮的袜子。她笑话过斯南锦衣夜行。斯南笑嘻嘻地说这是她最秘密的温柔。
陈斯南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儿。唐欢一直知道。只要你对她三分好, 她就会回报十分甚至十二分的好。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和斯南说话的呢, 唐欢想不起来了。
前些时郭知行的丈母娘带了好几个男的闹到了禹谷邨。唐欢并不害怕, 甚至有点期待她们动手,打人犯法,打伤了她才好, 她去找警察。那个女人有精神病,泼人硫酸也只是被送进医院,但来闹事的这些人没病,唐欢不信警察不管。结果她第一次看见方阿姨轮起了扫帚,还有三嫂直接把唐方刚尿完的尿片砸在了对方身上,她们平时是最温柔最要面子的女人,因为她都豁了出去。三哥回来后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脸上写着呢,丢人。
第二天郭知行打电话到禹谷邨找唐欢,先和方树人说了会儿话,方树人才叫唐欢接电话,她不放心,抱着女儿唐方在沙发上佯装看电视。
两人却许久都没有说话。
“唐欢,你还年轻,你要——,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那你呢?郭老师,你怎么办?”
郭知行沉默了片刻。
唐欢听得到他那边公用电话亭嘈杂的喊叫声,很快郭知行笑了两声:“我已经不再是老师了,不好再去学堂了。还能怎么办呢?”
出了泼硫酸的事情后,他老婆一家先下手为强,带着席子去教育局撒泼打滚两夜一天,说他人面兽心,跟女学生轧姘头,在家打老婆闹离婚。调查总归要调查的,研究和讨论也少不了。郭知行在医院里就没太平过,出院后过阵子就接到了通知。随后他丈人和丈母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郭知行天天照顾老婆,又说当老师本来就没啥意思,数理化或者英语老师还有外快好赚,他现在一个月两百块工资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挂了电话后,方树人淡淡地跟唐欢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下学期就是全新的开始。
斯南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唐欢笑说:“你不懂。”
两人又争了几句,因见赵佑宁和陈斯好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原地等着,唐欢先说了再见。
***
双方分道扬镳,唐欢沿着北苏州河继续往西走。斯南看了会儿叹了口气,扭头往东走,走了十几步又回头看看,越走越慢。
赵佑宁提议:“不如我们悄悄跟着她算了,反正都要往静安寺方向去。”
斯南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两个人拖着不情不愿的陈斯好远远地跟着唐欢。
唐欢拐上乍浦路桥的时候,斯好扯住了斯南的衣角,问可不可以到了南京东路后拦一部差头回家,他实在走不动了。
“你出钱就拦。”斯南没好气地甩开他,“欸?赵佑宁你干嘛——靠!唐欢——唐欢!你给我下来——”
斯好定睛一看,身旁的赵佑宁已经狂奔出去十多米,阿姐也追过去了,前方乍浦路桥的栏杆上爬上去了一个人。夕阳照得她的背影多了一道金边,桥上的脚踏车、摩托车好像都被按了慢放键一样。斯好身不由己地跑了起来,没跑几步喉咙里一股血腥铁锈味,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他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然而桥上那道身影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跳了下去,栏杆那里立刻围上了一圈乌压压的人,大概有人叫唤着什么,但斯好听不太清楚,跟着又他眼睁睁看着赵佑宁挤了进去,然后阿姐也挤了进去。这次他听到了,闷闷的噗通噗通两声,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嘴,他张开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一条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
斯好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小时候外婆念的童谣,终于嚎啕大哭起来:“阿姐——阿姐——”
***
苏州河实在太臭太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