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明霞气得抓起扫帚一顿猛锤, 将儿子打了出去:“滚!吴志军,我告诉你,别说你小舅的钱, 就是我手里的那点,你也别想掂记, 养你这么大,给你娶妻,人家父母给孩子做的, 我颜明霞一样不少, 甚至因为你, 你外公外婆……”
颜明霞哽咽难言。
丈夫吴大山扯她的衣袖, 让她小声点, 门对门、屋挨屋,左右邻居都听着呢。
“妈!”吴志军跳着脚将母亲丢出来的两只皮鞋套上,捡起地上的军大衣抖了抖, 往身上一披,不满道,“外公外婆的事你别往我身上赖啊, 我这小肩膀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再说, 这话传出去,你让我日后还咋混!工作还要不要了?”
“滚——”
吴志军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转身就走,走到楼梯口,想起一事,又回头道:“那还要我接东铮吗?请一天假, 我这月的奖金可就没啦。妈, 你补我15块钱?”
颜明霞指着他, 气得浑身直哆嗦。
吴大山忙冲儿子挥挥手:“行了、快回家去,别惹你妈了。”
吴志军耸耸肩,穿着大了一号的皮鞋,拖啦拖啦下楼走了。
颜明霞被丈夫扶回屋,门一关,拿毛巾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你也是,跟他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这话说的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吴大山,他是孩子吗,他比东铮大一个月,今年29岁,结婚十年,早已成家立业,就这,你还管他叫孩子,还说他不懂事?”
“不管多大,在我们当父母的眼里,他可不就是个孩子。”
“呵!”颜明霞冷笑一声,放下毛巾,就着脸盆里的凉水洗把脸,依着书桌道,“明知辞职了,他准备跟东铮、沐卉去京市,帮他们带带孩子。爸妈走时说了,那套房留给东铮,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说,就当咱租了,看市价,人家付多少房租,咱们给多少。”
吴大山悉悉索索摸出根烟点燃,半晌没吭声,显然不愿意,既不愿意让儿子还房,也不愿意掏钱付房租。
可这事跟妻子谈不拢,关键在小舅子那。
遂翌日一早,他就找上门了。
颜明知刚起床,开门见是他,诧异了瞬:“姐夫。”
吴大山“嗯”了声,进屋打量眼,摆件少了,座钟、钢琴、酒柜、酒具、茶叶、茶具,还有阳台上的藤椅、小方几、几盆花草都没了,屋子倒是一下子变宽敞了。
“坐,”颜明知招呼道,“吃早餐了吗?”
“吃过请假来的。”
颜明知更诧异了:“有事?”
吴大山不自在地咳了声,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努力挺了挺腰板,道:“当年爸妈在你家满打满算也就住了半年,后面一年多在我家,二老身体不好,都是我和你姐在伺候……爸妈走前,不是说他们的那套房让志军住着吗,我想这么多年了,是不是也该过……”
颜明知多聪明啊,不等他把话说话,差不多就猜到了他的来意,顿时脸冷、心更冷,他就是那种人,你对我好一分,我还十你分。但是,你要是开口讨要,那不好意思,本来打算给的,我不但不会给,还会全部收回。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懦弱、老实的男人,目带审视:“当时的情况,我要给爸妈租房、请护工,是你和大姐说,老人年纪大了,住到别的地方、交给他人照顾不放心。二老搬进你们家,十平方的房子,上面住着你和大姐,下面住老俩口,随你们吃,我一月付50块钱,奶粉、麦乳精、点心、罐头、米面肉,我周周往你家提,这些老人吃进嘴里多少,你知我知。”
吴大山一时窘迫得手足无措,先时的理直气壮一下子全没了,搓着手,佝偻着肩背,像蹲在城市角落的叫花子,可怜又可恨。
“这、这不是志国家几个孩子小嘛,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
一家子谁没跟着吃,父母在呢,他们愿意给,他无话可说。
可吴大山要把这事推在几个孩子身上,颜明知就不能忍,脸一沉,怒了:“那会儿懿洋刚出生,沐卉要上工、要带他,奶水足吗,他不需要奶粉、麦乳精?”
“滚!房子的事免谈,那是我买的,房主是我,跟爸妈没关系,日后也别拿二老来说事。”父母一辈子没进过工厂,前面大半辈子在苏家当佣人,后半辈子靠他养,哪来的房子,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有脸找来!
“你、你……”
颜明知身形高大,看着清瘦儒雅,手劲不小,拎着他的衣服,跟拎小鸡似的,扯着人开门就是猛然一推。
吴大山踉跄了下,才扶着对面的墙站稳。望着紧闭的房门,想上前又不敢,他这个小舅子别看在家被苏秀兰压制了半辈子,在外,要是没点手腕,那十年他能护住苏秀兰,安排好三个子女。
颜东铮看着过得最苦,可他遭一点罪没。
那小子性子叛逆、跳脱,还有些愤世嫉俗,且受不得一点委屈,搁在城里,不出事才怪!
颜明知想法设法将他送去边疆建设兵团,月月寄钱过去,让他接受劳动改造,又不至于对生活丧失信心。
云珊娇奢,他就想办法将她跟手握大量金钱的苏秀兰隔开,把人安排在京市,找人护着。
正浩性子独,且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自私自利的一面,他就托人,将人安排在街道处,当了名为人民服务的办事员。
吴大山在琢磨颜明知和苏秀兰生的这三个孩子时,颜明知看着手里的相片,亦是止不住地伤感、惋惜——老大、老二……终是走偏了。
罢了,该尽的义务他尽了,该做的他也都做了,既然他们选择跟着苏秀兰,与他这个父亲断绝关系,那就这样,他也该放手了。
唉,东铮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学习不好,能考上个中专就不错。实在不行,先回来,他想办法给补补课,明年再考。
颜东铮这会儿刚跟司务长借了辆牛车,带着沐卉和四个孩子出了农场往镇上来。
要走了,不得跟陆铭、陈医生、玉波他们告个别。
另外就是看看镇上的副食品店有没有肉卖,部队奖励的五斤肉票是当地票。
去的早,抢了三斤后腿肉,两斤五花,还有一条当地才有的鱼。
拎着两斤五花,两包点心,先去玉波家,一家三口都不在,邻居说玉波阿奶过寿,一家人回村寨给老人贺寿去了,最快也要明天回来,那就见不到了。
天热,肉没留,放了四包点心在邻居家,托人家帮忙转交,车子掉头去医院。
李雪风抱着秧宝有点不舍,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相见。
秧宝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李叔叔,你可以给我写信啊。”
“好,叔叔给你写信,给你寄咱云省的特产。秧宝喜欢吃什么?”
那可多了,秧宝掰着手指跟他一一数道:“香蕉、橘子、苹果、芭蕉、菠萝、牛肚子果、酸缸子……”
“橘子、苹果是北方的特产。”懿洋在旁提醒道。
“哦,”秧宝好奇道,“那京市有卖吗?”
苏子瑜:“有,副食品店偶尔有卖。”
“那李叔叔,你给我寄咱们云省有的水果、花儿,我给你寄北方有的水果、点心,怎么样?”
“好。”
“拉勾。”
一大一小勾了勾小手,秧宝咧着小嘴直乐,有笔友啦!
陈医生给竟革号了号脉,脉博强劲,比一般的孩子血气都要足。
打发了孩子们到一边玩,陈医生问颜东铮:“手头的钱够花吗?我和雪风手头各有笔积蓄,要不先借你点?”
“够用。你和雪风是何打算,培训完,还留在这儿吗?”
“我的根是扎在这儿了,雪风我想让陆老收他为徒,一年后,若是可以,就让他随陆老回沪市。”
“他天分如何?”昨天去部队跟苏团长聊得深了,听他说,陆老早前收过几位徒弟,运动中也因为这些徒弟,很是吃了番苦头,若不是早年医治了位大人物,关键时刻,人家伸了把手,这会儿还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心有创伤,再让他收徒,只怕难了。
“雪风在诊脉、正骨、针灸上十分有灵性,几乎是一点就透,药材、药性上天赋也不错。”
“那就让他再勤快,踏实一点。”李雪风年龄不大,身上有几分玩性。
陈医生颔首。
陆铭、陆湘清点完药材回来,知道颜东铮一家明天要走,微微有几分意外:“这么快?”
“嗯,”颜东铮拿了条好烟给他,“我姑打电话,说我爸得了心脏病。”
“严不严重?”陆铭关切道,“在哪家医院检查的,主治医生是谁?”
“没问。”
“你啊!”陆铭就虚虚地点了点他,“你爸多大了?”
“57岁。”
“还年轻着呢。”陆铭说着提笔写了个名字和两串电话号码,“陆泽,我大儿子,人民医院急诊科的主任,你回去后,带你爸爸去他那儿一趟,让他帮你介绍位心血管内科的医生看看。上面这一组电话是我家的,下面这一组是我儿子办公室的。”
颜东铮接过,道了声谢。
陆铭摆摆手,让李雪风把秧宝抱到近前,他给号号脉,看看体内还有没有余毒残留。
余毒没有了,就是小家伙这两天贪凉,冰砖、雪糕吃多了,脾胃有点虚寒:“回去熬点姜汤给她喝,孩子小,可别让她吃这么多凉的。”
沐卉忙点了点头。
知道一家人要走,陆湘回了趟宿舍,给沐卉拿了件毛衣,她自己织的:“路上冷,买现成的肯定不合身,你拿着路上穿。”
黑色的套头高领毛衣,用羊毛线织的,又厚又暖,沐卉在身上比划了下,大小正合身,笑道:“你不会是看我们要走,专门买了毛线给我织的?”
“可不是,我托人买了七斤毛线,正准备给你织完,给秧宝、竟革、懿洋织呢,谁知道你们走的这么急。要是等通知书下来,懿洋的会差点,秧宝和竟革的肯定能织好。”
“继续,”线都买好了,沐卉也就不跟她客气,左右自己不会织,“回头我们安顿好,我把地址寄给你,你织好给我们寄来。”
陆湘笑:“你倒是不客气。”
沐卉斜眼瞥她:“跟你需要客气吗?”
这话说得,陆湘瞬间就觉得跟这一家人更近了一步,对沐卉也生出了几分亲近:“行行,给你们织。过年了,别忘了给我寄礼物啊,我要稻香村的点心。”
“好吃吗?”
陆湘点头:“他们卖的最出名的是京八件,一盒装了八样糕点,口味各不相同,有枣泥、青梅……”
几人要上课,又说了会儿话,沐卉把三斤后腿肉给陆湘,另拎了两包点心给李雪风、陈医生,一家人便告辞出来了。
镇上今天是赶街日,颜东铮驾着牛车慢慢走,沐卉抱着秧宝,领着懿洋、子瑜、竟革买带回沪市的特产。
香蕉、芭蕉、菠萝、芒果、柚子、蜜菠萝 、鸡蛋果、香木瓜等都是能放的水果。
沐卉光是水果就买了四筐,另买了些当地村民晒的果干半筐和进山采的野蜂蜜十瓶,还用三十张工业卷换了五斤牛干巴。
回来的路上,颜东铮赶着牛车拐了个弯,带着一家人去附近的缅寺游玩拍照。
缅寺坐落在一处平顶丘峦上,牛车停在山下,有专门的人照看。
几人拾级而上,两旁是苍翠的树木、碧绿的苔藓,数十级之后,是一片丘顶平台,菩提树古老虬龙,大榕树枝繁叶茂,贝叶棕、槟榔和糖棕高高耸立,依兰香、缅桂、鸡蛋树、文殊兰、黄姜花间杂期间,一座飞檐翘角、造型别致的寺院建筑坐落在平台中央。
后面是几座白玉色笋塔,寺院的右侧建有一排长条形的矮脚木楼,称为奘房,是僧众起居生活的地方。
进殿要脱鞋,面对佛像需赤足跪坐。
秧宝听不懂经文,赤着小脚在光滑的木地板上轻轻地走了两个来回,就穿鞋出来,站在树下、花前,让懿洋帮她拍照。
颜东铮为孩子们和沐卉一人请了一串佛珠。
加持了佛香的珠串,戴在手腕上,心都跟着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