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所说的落水狗当然是霍休。
天禽门来的在山西雁口中所说的市井七侠, 在阎铁珊和陆小凤的口中也被叫做山西七义。
比起霍天青这个按照他们所说最有资格继承祖师爷的衣钵的人,时年倒是觉得,这些人更有种让人看得起的任侠之气。
尽管那七人之中领头的樊大先生是个在抽旱烟的老人, 简二先生像是个病弱的书生, 还有要饭打扮的, 卖包子打扮的,和卖野药的郎中——
总之没一个看上去像是正儿八经的武林高手。
时年却不太在乎这个。
跟山西雁喝完了酒,她让人捎带了一封简信给宫九,把这位绝不会想错过好戏的看客也捎带上, 便指挥着阎大老板的这艘船趁着夜色行到了临近无名岛的海域。
在这个角度,没有点灯的船看起来像是一只蛰伏在海面阴影之中的巨兽, 窥探着能若隐若现看到一点的无名岛海岸线。
岛上的房屋都藏匿于山林,也同样显露不出一点明光。
若不是时年信誓旦旦地表示这便是她告知霍休的无名岛的所在, 陆小凤真要怀疑这是一座孤岛。
看她此时跟宫九两个在船头看着那个方向交谈,似乎也确实说的不是个假话。
“你的人应该都撤出岛上了?”时年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看我像是看戏会把自己看进去的人吗?”宫九懒洋洋地撑着栏杆,远望去的地方被月光映照成一片浅雪色, 那里就是最开始他见到她的地方。
其实到现在他也觉得她的来历古怪,要知道无名岛周围的岛上有没有人,以吴明盘踞在此地多年的探测,绝不可能有丝毫的遗漏。
她对常春岛异乎寻常的了解也不能说明她便是从那边过来的,因为见到那座岛屿的时候,她表现出的惊讶也并非作伪。
但计较她的来历也没什么意义了,起码她这找乐子的本事真是让他足以将她引为知己。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一阵子没有依赖于身体上的疼痛来平复心里的烦躁了。
宫九刚想再说两句, 却发现她似乎真就是过来跟自己确认一下别被连带着解决了,又已经转回去加入了那一片围着点着暗火的暖炉喝酒的人当中。
她有些时候真是让他怀疑是不是个姑娘, 还是个可以靠着脸便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将东西拱手捧在她面前的姑娘, 但江湖儿女恣意行事,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不对的。
冷月之下,初春的夜晚还真有那么几分寒意,但那一堆打扮得奇形怪状,性格也各异的围炉共坐,却足以将这寒意给抛在脑后。
“我听说山西雁前辈的掌法和轻功被称为关中双绝。”时年在空座上坐下,接过了陆小凤递过来的刚烫热的酒。
这秃顶的落拓老人,此时还哪里看得出一星半点的面色蜡黄,早已经被酒劲给带得满脸红润,但他显然还记着今日是要对霍休出手的,喝了几碗酒他心里有数,眼神清明得很。
“你不是要痛打落水狗吗?”陆小凤笑道,“一会儿让山西雁给你表演个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去捉那条狗。”
提到燕子三抄水便不得不让人想到霍天青。
陆小凤说出口便后悔了,连忙举酒赔罪。
不过这山西七义显然没他想的那么提不得这位昔日的门派继承人。
“也不瞒着你,”那长得像是个病痨鬼的书生开口道,“按照此前的门规规矩,我们深受师门的大恩,自然是不能让霍天青出事的,他如果出了事,我们上上下下的没一个活得下去。”
他旁边坐着的就是那个野药郎中打扮的,让时年觉得说不准这些人的打扮便是他们的恶趣味,比如说那卖包子小贩就声称自己的包子是专用来打狗的。
“这是愚忠。”就连好脾气如花满楼都皱着眉头回了句。
“你说的对,”樊大先生将手里的旱烟斗敲了敲,“谁让我们的祖师爷若非致力于武学和天禽门的传承,也不至于直到六十多岁才终于想起来还有后嗣传承这回事,霍天青出生的时候,祖师爷都已七十多岁了。但霍天青既然死了,又做出的是有辱天禽门门风之事,我们一路疾行赶来,一边赶路一边想,觉得此事还得另外算。”
他咳嗽了两声,山西雁便替他说了下去,“祖师爷的武功我们不敢说有这个本事传承下去,却也到底是每人学了那么三两样的,起码敢说在山西地界上是什么双秀、双绝之类的,所以与其替这个不成器的殉葬,不如等我们替霍天青报了仇,回去对祖师爷的遗像上柱香好好交代,便回去继续苦练武功,广开门路收徒,继续行侠仗义之举……”
“那么到时候听到的便不是山西七义与山西雁,而是天下七侠与中原雁了。”时年插了句话。
山西雁成名至今四十年有余。
陆小凤在经历了两位朋友的真面目揭穿之后,还敢说这位是关中一等一的大好人与豪侠之士,可见他是真对的起自己这天禽门弟子身份的。
所以时年当然也要敬他几分。
她刚打算把这碗热酒就着这些侠义中人的情怀喝下去,突然听到了夜色中的船行声,连忙对着众人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站在船边朝着有渐近的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两艘船正在朝着那边岛上靠近。
“女娃娃好耳力。”山西雁赞叹了一句。
她这内功造诣恐怕相当惊人。
“过奖了。”
这两艘船因为是夜袭,同他们这边很像的是没点什么灯烛,只是因为速度快,才让劈波斩浪的声音不小。
“我记得霍休只带了一条船来。”她撑着下巴看着这两条娴熟地挺稳的船,被月光照亮的那一处沙滩上一个个黑点从船上跳下来后开始移动,勉强看得出个轮廓,“他也算是有备而来了。”
青衣楼中的打手估计原本就安置在了一条船上,在海上集市的外围打转,现在则是听着他的调配赶来了此地。
可惜,就算是杀手与杀手之间也是有等级划分的。
吴明的本事在霍休之上,只不过是因为远居海外以及他那套隐形人的理论才没去争什么天下最强的六人,隐形人组织的实力,以单对单来论的话,也确实是在青衣楼之上。
说起来这两人对上倒是还有一点有趣的。
小老头明明坐拥一岛的财富,却喜欢打扮成个花匠一样,霍休明明是天下首富,却也喜欢穿着那件都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还带着他那个小铜壶到处走,也不知道等他们交手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共同语言。
比如说如何当一个守财奴。
霍休带来的人消失在了岸边,估计已经朝着之前探查出来的路径深入了丛林之中。
他们这船上的其实挺想上岛看看情况的。
让这些素来是直来直往的关中汉子,在这里干等着岛上交战的消息,实在不能算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好在没过多久他们便又看到了那边发生了变化。
有几个黑影从海边的岩石后面探了出来,身形轻盈地跳上了船。
霍休留在船上看守的不过一两个心腹连带着船上的水手而已,这些人又如何会是专门等在此地的杀手的对手。
没多久,漆黑一片的海面上便突然亮起了火光。
“他们在烧船?”陆小凤轻声问道。
“岛上的人占据上风,当然要烧船,将人困锁在岛上一网打尽。”时年回答道,“这也不难想到?否则我又怎么会说痛打落水狗,霍休没有了船,要走自然只能从海里游。”
“青衣楼这个杀手组织做的事情大家都清楚的很,让他在海水里泡一泡也不算什么惩罚?”
“当然不算。”陆小凤虽然觉得时年行事有点说不出来的邪气,但也必须承认,杀人的买卖确实自古就有,可青衣楼这个组织不大一样,他们做的无本买卖里却是将别人的营生都拢到了自己的手底下。
最后才成了外界盛传的青衣一百零八楼的名声。
这一百零八楼自然是用旁人的尸骨堆起来的。
所以霍休该受到教训。
火光起来得很快。
这些放火的人显然都是各中好手,船上的火烧得那一片都成了血红色。
也正是在那一处的明光照耀之下,时年这边船上的人都发现了再远处,还有一艘也像是黑夜中的幽灵的船只停泊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