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营地的时候,因为楚留香发觉声音离开前拍醒了张三,现在已经变成了所有人都醒着的状况,看时年不知道从哪里拖回来了个被她制住的怪人,楚留香也跟着回来了,这才放下了心来。
薛笑人毫无身为落败的阶下囚的自觉,他一屁股在火堆旁边坐下,努力动了动手指,“姐姐,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阴颜摸了摸手臂,现在虽然有些入秋,可这是火堆旁边,她竟然觉得有些发凉,“这人谁啊?我看是该给他一点吃的,把他这个乱叫称呼的嘴给堵上。”
“薛衣人的弟弟,算了,虽然我们算起来是上门挑衅的,但也不必现在就虐待俘虏。”时年摇了摇头。
薛笑人拿到了吃的,便得寸进尺想要手上的束缚稍微不要拉拽得这么紧,好歹让他能把东西送入口中。
时年稍微放出了一点丝线,正足够薛笑人将手中的干粮往嘴里送。
他好像浑然未觉自己正在被其他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待,自顾自地捧着吃的填饱肚子,唇边的胡子上的胭脂都有不少随着他不太讲究的动作送进了嘴里。
但等到东西吃了一半,他又不安分起来了。
他那双看起来就不太灵光的眼睛看了看天上,像是想要继续他的数星星任务,又看了看手里的烤饼,像是在思考这个东西该如何解决,最后他将目光看向了正好就在他身边,同样是个俘虏待遇的一点红。
准确的说是顶着丁枫面容的一点红。
“你吃吗?”他把饼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一种稚气而恶劣的笑容。
根本就没等对方做出个回应,他就把手中的烤饼塞了过去。
以时年牵制他的丝线所能做到的状态,他的手能动的范围也就这么点了。
但在这甚至不给他留有发力余地的距离下,他这朝着一点红袭来的手居然爆发出一种寸劲发力的攻势,但凡这当真是个无法做出回应被禁锢在这里的人,恐怕下一刻被这两只玩闹一般的手击中的脸,就要面目全非了。
然而一点红并不是不能动的。
在薛笑人猝不及防的攻击中,一点红也同样以对方没想到的方式,突然从那个像是身中剧毒还受了一番折磨的状态醒转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时年的手刚落到薛笑人的后颈点中了他的穴道,免得这活宝再生事端,便听到了一声紧跟着响起的手骨断折声。
她突然有点怀疑中原一点红是不是在借机发泄自己被迫当上了人质的郁闷,虽说这是个有钱拿的任务,但行动不自由就足够让人难受了。
“我记得我说过你是用来对付蝙蝠岛主人派来解决你的人呢?”
“他不是吗?”一点红抬了抬眼皮,开口道,“他在饼上也涂了剧毒,我要是慢了一步,现在就已经见阎王了。”
也幸亏时年点中了薛笑人的穴道,否则还不知道他这一下分筋错骨能不能得手。
他话中的另一重意思也很明显,他这一笔在他原本的任务之余赚取的外快,时年的钱也没白给。
“那他是你们杀手组织里的人吗?”时年若有所思地看着薛笑人,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个按说有些问题的薛斌没看到,倒是这薛笑人先来替蝙蝠岛主人铲除叛徒了。
中原一点红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又开始闭目养神了。
这也是个他不能说出回答的问题。
被折断了双手又被点了穴道的薛笑人这下是想哭也哭不了了,他手镯上的丝线倒是被解了下来,但因为这下毒和动手灭口的举动,让他原本还能因为是薛衣人的弟弟,薛家庄的二爷保留一份自己走的待遇,现在也只能当个木桩了。
中原一点红其实并不像是时年看到的那么平静。
他在凭借本能快速出手折断那只要命的手后,突然觉得面前这穿着古怪红衣的家伙,气息有些熟悉。
不过那个养大他并将他教成一个杀手的人身上脂粉气味并没有这么重,那个人的眼神虽是死灰之色,却始终有两团狂炽的火焰在里面,更何况,那个人曾经告诉过他,作为一个杀手既然要讲究实用,就绝不能太引人注目。
所以那个人总是穿着一身绝不起眼的衣服,也只露出那双很难说有没有辨识度的眼睛。
绝不会是面前这个人才对……
但他用的,又偏偏是组织里的毒药,一点红竟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念及他此时怀中那面十三把剑拱卫着一只手的铜牌,他便无端地生出几分寒战之感。
如果是那个人亲自前来的话——
他没亲眼见过薛衣人的剑,但在见到过黄鲁直凌飞阁和帅一帆等人的剑法后他便知道,这江湖上大多剑客的剑花哨,而教授他剑法的那个人讲求的是实用辛辣。
时年看起来对于对阵薛衣人很有把握,却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他心里翻涌的惊涛没有表现出来分毫,如他这样的杀手,少睡一晚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只不过当第二日众人行动继续朝着薛家庄赶路的时候,他觉得被张三扛起来的薛笑人对着他露出了个咒骂他是个蠢货的眼神,再看去的时候又分明是那种疯子才会有的,觉得被人扛在肩头格外好玩的神色,竟然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能动弹是个不能忍受的事情。
“师兄觉得他是装疯还是真疯?”时年问道。
“一个会在烤饼上涂毒杀人的,是疯傻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一步步地告诉了他要这么做才能得到奖赏,不管是哪一种,等我们见到薛衣人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除了大名薛笑人小名薛宝宝的这个意外,他们前往薛家庄的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别的波折。
薛家庄依山而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剑客之间也是有些共通的,时年觉得拥翠山庄的气质和薛家庄其实有些相似,带着股古拙大气之感。
从山脚下远望,便能看见山势的青色绵延之中,山庄坐落于其中,冒出头的楼阁之间萦绕的好像是此刻日头渐晚浮现出的雾气,又好像是山中的云雾。
山色青葱,遍布的都是常绿的植物,而从那透出一角的院墙上冒出来的是一丛丛的翠竹。
从所住之处的景象也能看出几分住在此地之人的心性,确实如江湖上所传的,薛衣人久久寻不到可堪一战的目标,便越发趋于归隐山林的状态。
“好一番云山雾罩,青竹宅院的景象。”时年不由赞叹道。
这一番景致若是清晨来看,应当更有一份积翠流青的脱尘,但此刻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夕照斜晖铺了半山,这一层暖色调倒是让江湖上闻名而色变的薛衣人,好像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他们正准备登山,忽然看见另外一支队伍从远处行来,也停在了山脚下。
感觉到队伍慢了下来,坐在轿子里的人突然掀开轿帘探出了头,露出一张不怎么好看的马脸来。
说不太好看其实也是给面子的说辞了,在这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生了张血盆大口,偏生她的鼻子跟嘴的大小也没差多少。
时年不认得这张脸,却认得这人下了轿子来后能看见的背后挂着的双剑。
用的短剑还是两把,这个特征实在是明显。
她见过的公孙兰用的就是短双剑,效法的正是昔日唐朝真正配得上公孙大娘这名字的那位的剑器,眼前这位自然便是同样学的公孙大娘一舞剑器的薛红红。
她一下轿子,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在对方的队伍之中众星捧月之态的时年。
她弃舟登岸走陆路后也没亏待自己,换上了一匹白马,薛红红见到的便是她一身青衣,披着藏青色披风,身骑白马的灵秀风流之态。
她虽然自觉自己貌丑也没甚大不了的,也不由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情绪。
然而下一刻她便看到了时年队伍之中的另一个人。
“宝二叔!”薛红红惊呼出了声。
她这个二叔疯傻归疯傻,武功之高她也是清楚的,不过只在她父亲之下而已。
她曾经也尝试过用哄骗的手段或者是什么玩花样的技法,想试试能不能抓住这个让她觉得丢人的二叔,结果每次不但没得手反而被他反制住了,不知道是出于直觉还是什么奇怪的天赋。
可现在这样的人竟然被人给抓住了,那双握剑的手更是被人给卸了,现在软软地垂在那里,这可一点都不寻常!
薛红红刚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陡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薛家庄的地方,她的父亲,当今的天下第一剑客,正在山上的山庄之中。
她顿时有了底气,叉着腰便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将我宝二叔给抓起来了,也不怕我父亲找你们麻烦,识相的话乘早把他放了,现在便跟我一道上山登门致歉,说不定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时年轻笑道,“薛大小姐,你若是底气够足,现在就不会将手放在剑柄上。你二叔先对我的人动手,我正要上你们薛家庄来讨个说法。别人怕他薛衣人,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换做旁人说这样的话,薛红红早要开口笑话对方是说大话了。
可这青衣少女容色无双神姿凛然,字字句句间灌注的真气形成一种丝毫不逊色于她父亲身上的气场,薛红红突然就觉得自己喉咙一阵哽咽,完全忘记了自己应当说什么。
而等他们进入了薛家庄,身穿蓝布长衫神骨清癯的薛衣人出现在这大厅里的时候,薛红红再次对比了一番两人的气场,觉得自己在山脚下的退让果然是对的。
“你怎么回来了,不在施家庄好好待着?”薛衣人皱起了眉头。
薛红红注意着时年,竟然一时之间忘记自己回来的理由好像在此时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脱口而出道,“谁让施传宗那个混蛋竟然背着我偷藏私房钱,还把这一大笔钱花在了不明来历的地方,我非要回来住几天,看婆婆打不打得他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