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薛斌盗取薛衣人的宝剑被发现, 如今是以他们这边的人的身份在原随云这边行动,时年都要怀疑,他倘若真是一个人带着剑横冲直撞地来了, 会不会被骗得连底裤都不剩。
但仔细想来,要不是她和薛衣人的比斗分散了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注意,以薛斌的本事能不能盗取出这两把剑还说不准, 恐怕还会被薛衣人严加看管起来,也未必就会被原随云逮住利用。
这样说起来这因果关系又有些微妙了。
可不管怎么说,左轻侯当真是今日所见原随云的一番行动中一等一的冤大头。
左明珠的病情让左二爷遭受的精神打击便已经不小了, 他从松江府内征调的草药如今看来要被原随云用来制作一批不知道用在何处的剧毒,而他的书房要变成原随云藏匿武功秘籍的地方……
只能说, 掷杯山庄好巧不巧地选在了一个最适合原随云发展的地方。
原随云怕是从此前海上销金窟的捣毁中吸取了教训后, 学会了如何让自己更好地伪装起来。
一旦事情有变, 所有的一切矛头都指向的是左轻侯而不是原随云他本人。
时年在又过了几天遇到左二爷的时候, 看到这位老父亲的脸上更多添了几分疲惫和老态,也不由地越发打定了主意,必须尽快解决原随云。
而对这样已经莫名其妙失败过一次的人来说,要想让他再次真正意义上自己出手, 或许要给够他甜头。
时年思考着如何让原随云认定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将所有的一切都展露出来, 不知觉间已经从掷杯山庄走出了三里地,走到了秀野桥上。
几日前因为左二爷来此,此地要比寻常时候热闹得多, 今日本应该只有些正常捕鱼为生的人在此地捕捞, 却与当日的情形有些相似。
因为这里今天也来了一位贵人。
时年站在桥上朝着远处望去, 那边的江河之中飘着一叶小舟, 站在船尾朝着河中张望的, 不是张三又是谁,而在船头,一道本没有让时年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红衣身影,在这秋色晴光中显得格外的瞩目。
“我说小姑奶奶,你突然跑过来说想吃鲈鱼脍也就算了,我都跟你说了左二爷近来因为左大小姐病重的消息,没这个心情招待你这个万福万寿园的贵客……”
“我明明说的是,我要为了奶奶的寿宴学鲈鱼脍怎么做,你这人的耳朵到底是怎么长的……”金灵芝叉着腰对着张三翻了个白眼。
像她这么一只直来直往的火凤凰,就算是翻白眼也怪可爱的,尤其是她今日头上又顶着一大串上好的珍珠,编织成了一顶分外漂亮的发冠。
“好好,你是要学鲈鱼脍怎么做,所以你现在需要捕捞几条上来,那你雇佣我不就是让我来捞的吗,你还非要自己做干什么?”
“你懂不懂,这就叫乐趣,每一个步骤都必须万无一失,有自己在掌控,我才能放心。”金灵芝抬了抬下巴,倨傲的小脸上露出了个笑容。
每一个步骤……
金灵芝这话听上去不过是她的大小姐脾气犯了,时年却握着秀野桥的阑干不由陷入了沉思。
对原随云来说的步骤是什么——
他最后还是选择在松江府落脚,是否意味着他给自己选择的新的发展地盘依然在海上,毕竟在陆上总有各种被发现的理由。
左二爷的存在是为了让他从各地搜罗来的武功秘籍有一个过明路的办法,薛斌给他提供的是一批暂时不知道用途的毒药,身处苏州的李玉函能为原随云带来哪一个步骤上的关键物品暂时还不能确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海上。
要对海上有利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施传宗和刺客组织本应该替他做到的解决掉神龙帮,另一个便是江南地方巡游海上的凤尾帮。
云从龙曾经说过,武维扬近来在海上,以他的本事,在海上要想找到他的踪迹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可或许,他们可以演一场给原随云看的戏。
时年在桥上思考的时候,金灵芝也看到了她。
她抬手朝着她招了招,一踩船头就朝着时年飞掠了过来,不过她并没落在桥上,而是踩在了桥边,扶着阑干旋身坐了下来,“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这话可一点都不像你金灵芝金大小姐说出来的。”时年笑道,“怎么,三个月不见,你居然学会了察言观色不成?”
“瞧你这话说的,本小姐看起来很像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他人烦恼的样子吗?”
金灵芝看着张三还是没等到她动手,就先自己把那四腮鲈鱼给捕捞了上来,不由鼓了下腮帮子,像是有几分不快,却被时年在她的肩头拍了拍,暂时忘记了自己要找那家伙算账。
“你先别忙着跟那家伙斗气,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中原一点红被她派去盯着李玉函,华真真乔装成丁枫的样子等着原随云入套,薛斌虽然算是半个自己人,时年却实在怕他因为左明珠的事情又冲昏了头脑,干脆让阴颜找了个借口离开掷杯山庄去盯着他,以她的轻功要被发现也不容易。
“我需要他出海一趟。”时年盘算着说道,“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将向天飞收为己用,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想想罢了,向天飞这样的独行盗不缺钱更下手有分寸,在茫茫大海上要被人逮住谈何容易,他确实好用,也很难为人所用。”
“那你不如等此间事了,去万福万寿园一趟,找我小姑父问问。”金灵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也是知道的,像是向天飞这样的独行盗,没点官府背景的联络,迟早被人蹲守。所以要让这个贼为你所用,便得找跟他打配合的那个官,当然你得注意一点方法。也或许……”
金灵芝眉头一扬,“也或许等你解决这蝙蝠岛之事后,你便已经名扬江南,名扬天下了。到时候甚至不需要你多说什么,如向天飞这样的人,自然会为你所用。”
“你好像很肯定我能在金老太太的寿宴之前,解决这件事。”
时年数了数日子,距离现在也不过只有一个月而已。
“你难道做不到吗?”金灵芝璨然一笑,没等时年回答已经朝着张三的那艘渔船掠去,“我让张三那家伙来找你。”
张三刚取代金灵芝站在时年身边,便看到那如骄阳炽火的大小姐,将张三捉住的鲈鱼都给放回了江中,自己重新举起了渔网捕捞。
他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别管灵芝的事情了,我需要你出海去找凤尾帮的总瓢把子,替我捎带一条口信。”时年轻声开口,这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这声音虽轻,其中坚决的意味却没有分毫的折损。
“老板您可真看得起我。”张三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到底是金灵芝这家伙更麻烦,还是他这位老板更麻烦。
“你难道做不到吗?”时年用金灵芝问她的这句话也用来问了张三。
他闻言一愣,他这位老板好像真把他当成了水上全能,可他还真觉得这一份信任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的道理。
同样是在水上混的,武维扬的别名叫什么神箭射日,云从龙虽然没什么长江大侠之类的称号,却也谁见了都得叫一声云总舵主或者总瓢把子,说来他张三没多少大志向,却也希望自己的快网也能改个名字。
跟着这位老板说不定真能做到。
他脸上还是一派嬉皮笑脸的样子,却答应得很果断,“那老板您就瞧好了。”
等金灵芝捞够了鱼上岸的时候,张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要出海找人,一条渔船可不行,还是得去船厂换一条。
“掷杯山庄我就不去了。”金灵芝将那一串鲈鱼用草绳串联起来提在了手上,与她这平日里的大小姐做派可以称得上是大相径庭了,但时年想到如她所说这是为了金老太太的寿宴,对比一番左明珠和薛斌这种不省心的,便又显得她格外可爱。
“我这人没什么跟人说安慰话的天分,也不爱闻药味,到时候去了掷杯山庄见到左二爷不知道说什么也太尴尬了,还不如去松江府城里找个勉强能把鲈鱼脍烧出水平的师傅教一教。”
时年被她这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认真还是得过且过的语气给逗乐了。
她看着金灵芝翻身上马,消失在了远处,本打算回山庄去,就算现在还抓不到原随云的把柄,也得拿那海上航线的事情恶心恶心他,忽然听到桥另一头的人群中传来了几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