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仿佛烈火一般的掌力,以他知道的人里,又已经没有人会用了。
不对,还是有的,假若凌惊怖的屏风四扇门功法传给了哪个人……
九幽神君在形神化身被对方的刀气击破,掌法趁乱打击后意欲撤退与徒弟会合的时候,脑子里居然会如此“机智”地完成了个在他看来实在是合情合理的推断。
绿纱之下的鬼火被嫁衣神功支撑的霸绝人间拍散,那些绿纱也化作一团团绿色的雾气跌落在地面上,破开绿纱的黑雾如同一道黑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时年和戚少商也一前一后地追了出去。
雨还在下。
虽然不如方才下得大,却仿佛在雨水中藏匿着一股血腥味。
那道黑雾急速穿过雨幕,试图飞快地消失在夜色的遮掩下,后面那个蓝色衣袍的青年却是足不沾尘,宛如乘奔御风寸步不分。
夜雨之中像是突然又闪过了一道惊破夜幕的电光。
可此时哪里还有闪电,这春夜阵雨早已经走到了尾声,那是一道仿佛汇聚了之前的千种刀光的一刀。
九幽神君很清楚,这依然是一把寻常的刀,可这刀在对方的手中便称不上寻常,更有雷霆万顷,千般造诣都化作了那至简也至厉的一刀之感。
他想都不想地将身上的阴阳三才夺的阴夺给丢了出去。
准确的说,是用他那跟绿纱一般可以肆意甩出变长的绿袖一道丢了出去。
衣袖被气劲附着之时,那扭结的拉扯感,将阴夺之上的机括突然打开了。
从这把第一时间以上面的钢刺和倒钩吸引人注意的武器上,一片浓雾喷溅了出来,黄云混在雨幕与夜色中极难辨明,里面藏着的正是九幽神君的拿手剧毒大化酞醪。
这紧咬他不放的青年收势不及,仿佛下一刻就要撞上这片能够让人尸骨无存的毒药。
隐于黑雾中的九幽神君笑意还来不及扩散到嘴角,便看到那些剧毒撞上了一道内劲凝结屏障,紧跟着,这一道屏障如同倒回的浪潮,眼看着就要重新落到他的身上。
他不敢再多停留,顿时转入了一片竹阵之中。
戚少商不过慢了一步便已经看见时年也跟着钻了进去。
九幽老怪在五行上的造诣何等出众,否则也不会内功到了此等地步先以五行之遁将自己伪装了起来,这便是他的武道。
可时年依然跟进来了,因为这一片看似泥泞脏乱的地上支起来的竹阵,绝无可能是他细心布置的结果。
王怜花的星象五行同样学得不错,时年除了跟着他学那神乎其技的易容术外,学的就是这五行术数。
虽然短短一年学不到对方那个程度,在踏入竹阵之时她便知道,按照“逢三一拔,见六一劈,遇九灭灯()”的法子总归出不了错。
竹阵中的幻象又如何有可能影响得到她!
面前的深渊漩涡之中一把轻巧灵便的飞刀仿佛化作了水面上的轻舟,按灭了水底那一点无妄之火。
刀光所过,一片片的竹篱阵签都被斩断了开来。
在戚少商面前的已不是什么竹阵,而是轻雨微风之中,那道蓝影有如冲霄之鹏般又一次追上了那道黑影。
但黑影的前方已经又有了几个人。
此地本就是旷野,雨幕之下人影模糊,雨声打在地上发出节律声响,可现在无论是时年还是戚少商,都听到了另外的一种声音,那是一种沉闷而缓慢的鼓点声,伴随着鼓声那些模糊的人影在靠近。
这些人走动的姿势实在是不太像是活人,确切的说是五个人影中有三个不像是活人。
他们的手脚动作无比的呆滞,扛着一口漆黑的描金棺材朝着这边走来,九幽神君那一团黑雾便从半开的棺材盖里钻了进去。
也正是在此时,微雨彻底停了下来,被风吹散的云层间一缕单薄的月光照了下来,照在了那口诡异的棺材和四周的人上。
时年也看清了坐在棺材上的人。
她长得比英绿荷看起来还要甜美无害,也不知道是不是九幽神君选徒弟就是按照自己的审美来的,除了异常的三人中,最后剩下的那个,也和九幽神君其他的男徒弟一般,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倘若时年没猜错的话,这两人便是泡泡和铁蒺藜。
在泡泡的手里拿着一面小鼓,正是伴随着鼓声起伏,那三个目光呆滞仿佛傀儡的人,才能保持着行动。
荒野,孤月,棺材。
这实在是个够格让人觉得看起来惊悚的场面,可时年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站定在了这棺材跟前。
她突然开口道:“九幽老儿,你不觉得你现在这个遇到了小辈还狼狈逃窜的样子,实在应该改个名吗?”
“我看也别叫九幽了,就叫八幽算了,王八的八!”
戚少商险些笑出声来。
他紧跟着便听到这棺材之中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声音:“你是个什么小辈!这等功力没个三五十年的积攒如何有可能练成,谁知道你是哪一个山头的老怪物。”
他这一句话里甚至用了三四种声音,抬棺材的除了铁蒺藜之外的另外三人也跟着张口应和。
月光中他们的脸虽然变成一种可怕的铁青色,却还是被照亮了个清楚,戚少商发觉,当头的两人,正是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郦速迟和舒自绣,想不到这两个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屈打成招的亡魂之人,最后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
“你自己废物怎么还怪别人天才呢?”时年这话说得毫无心理负担,坐在棺材上的泡泡也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像是从未见过有跟师父这样呛声的人物。
九幽神君气得棺材都开始抖动了。
可他的绿纱等同于他身体的一部分,被时年的刀气刺穿就如同硬生生砍下了他的一条胳膊一般,此刻外面那家伙连破他的阴阳三才夺和他的竹篱阵,气焰正盛,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是对方的对手。
他虽名义上曾与诸葛神侯一争国师之位,却大半的功力都在阴招上,如今正面交锋,他的实力自然会损三分。
时年又怎么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一刀在手,纵然人不够狂,刀气也已经足够狂了。
泡泡娇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她急促的鼓点声中,这些被她师父喂食了风魔岭特有的毒药“押不庐”的药人,都像是同一个人在行动一般飞快地扛着棺材落到了数丈之外,正避开了那刀锋最烈之处。
可这一刀忽然化作了一片弧光银刃斜地里掀起,直接将两名药人砍成了两截。
凭借时年的医毒功夫又如何看不出来,这些药人毒已入骨,无药可救,只会听凭命令战斗到最后一刻,死了比活着痛快。
她刀风一卷,下一道冷光已经直冲那跌落在地的棺材而去。
数枚铁蒺藜突然朝着她飞了过来。
不过还没等这些拳头大小的铁蒺藜击中她,戚少商的青龙剑已经掀起了一阵惊天的剑气,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般拦截在了她的面前,这淡青色的剑刃一转,朝着那发出攻击的九幽神君弟子和最后一名药人而去。
这出招异常灵活,用的正是天山派剑招的青龙剑,迫使铁蒺藜不得不一退三丈,与死咬着他不放的戚少商一道退出了时年的刀势范围。
刀光如急雨。
泡泡飞快地闪身躲避,而那在棺材里休养生息的九幽神君此时哪里还有继续蛰伏的机会。
一双鬼爪从棺材的边缘探了出来。
而后是一杆□□,一杆曾经在独孤威手中用过的□□。
身为师父的九幽神君自然不是只会那变戏法一般的绿纱黑雾,这只鬼爪擒着枪,便迎上了她的刀锋。
被迫应战的九幽神君恨不得一枪将这个可怕的对手给扎出个对穿的窟窿。
可他的对手手中的短刀,或者说飞刀,仿佛一点儿也不遵循那一寸短一寸险的原则,从单薄到随着抵御枪尖的动作颤抖的飞刀上,爆发出的是一种吞天噬地的冷光。
他的枪出招狠厉,她便用更强的刀招将他压制下去。
而他的袖子卷起了第二件武器,那是一把长矛。
□□和长矛本应该是冲突的武器,任何一种长兵用到极致都已经足够了,偏偏他不仅调度起了长矛,还用剩下的那一只袖子卷起了一把长戟。
这三把武器呼啸带起的旋风,仿佛形成了一种环绕在九幽神君周身密不透风的防御,又随时都会有利器从中破出,将人斩杀当场。
时年的嘴角却带着一缕冷笑,九幽神君越是搞这种虚张声势的名堂,也就意味着,他越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又出了一刀。
自从上次在与荆无命和上官金虹的联手攻击中突破,在常春岛上的一年中有王怜花和沈浪来让她对自己的顿悟方向予以验证,她早已不再拘泥于什么招数了。
这也便是她此前斩断了阴阳三才夺的钢刺,击杀了有金刚罩护体的龙涉虚的一刀。
现在这一刀甚至没有什么凌空落下的蓄势,也没有什么风雷之声,只有让本打算与师父前后夹击的泡泡都在这刀招中陷入迷惘的扬刀之举。
破空的刀芒毫不意外地斩断了九幽神君的三把武器,也将他寄身于其中的棺材砍成了两半。
随着棺材的破裂,一团黑影从棺材之中冲出,一种又青又蓝的胶液也随之从棺材中流了出来。
时年实在想不通这位九幽神君到底练的是个什么法门,为何会与如此多的污秽之物打交道。
而在这种青蓝色的凝胶的作用下,原本被她的刀劈砍成了四段的绿纱好像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整体,只是在断裂处还留有一些不曾修补好的痕迹。
手中的枪、矛、戟的断裂和棺材的破损无疑是让九幽神君的怒气达到了顶峰。
他的鬼爪一收,又一次如一团青云一般朝着时年扑了过来。
从云团中传来了一声闷雷一般的怒吼,“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他这话当然是对着泡泡说的。
在他的怒吼声中,泡泡如梦初醒,朝着时年袭来。
她行动之间突然看见这将师父逼迫到这个地步的敌人手中多了一把刀,不是她方才用的那些个仿佛劣质产品一样的刀,而是一把虽然轻薄却在月色中宛如一泓清泉沉碧的翡翠短刀。
刀刃凝结着一抹月色的寒意,刀背好像映照出了一双清冽的眼睛。
面前的青云在这把青碧色的短刀面前,仿佛是个何其丑陋渺小的东西。
这把刀远比方才的那些能承载她的内劲和刀意。
师父危险!
泡泡的手中出现了一片透明无形,胶粘轻盈,让人觉得既矛盾又好像依然和谐的“泡泡”。
如果说月光在蜃楼刀上照出的是一片海市蜃楼之景,那么在这极其特殊的武器上便是一片轻柔的梦境。
现在这一片梦幻的色彩却朝着时年的后背扑来,像是要将她包裹吞噬其中。
时年没有回头,她只是心神合一地让这蜃楼刀上的刀气迎风而长,更是随着她的心神沉静,化作一片天地间只剩这一色的刀芒。
这一刀无声地切入了那团青云中,鲜血顺着刀光溅落在地,像是在切开人的脖颈。
这一击她势必要留下九幽神君的命!
她丝毫也没去管身后的泡泡发出的攻击,尽管意图回援的戚少商青龙剑刚送进了铁蒺藜的胸膛,但他其实也来不及抢攻泡泡。
因为时年听到了另外的几道声音和一道让她觉得熟悉的气息。
那是四名持剑的小童抬着一顶特殊的轿子穿行过荒野,在此时已经到了泡泡背后的声音。
泡泡也听到这个声音了,她倒并不怕来了个四大名捕中的无情。
她远远看着戚少商和铁蒺藜的交手,有底气自己的泡泡能吞掉青龙剑,听闻四大名捕中的无情跟戚少商的实力差不了太多,他还是个无法使用内力的废人,就算无情来了又如何,只要泡泡没坏,她便有底气依然完成这次偷袭。
可从这顶轿子中飞出的并非是无情那些特制的暗器,而是一把刀。
一把本不应该在此地此时,搅和进这件事中的刀。
刀光婉约凄艳,在这雨后的夜色下本就略显妖异的月光中,更添了一抹银红色彩。
泡泡根本没来得及收拢自己的武器。
这千种风情万般潋滟的一刀已经破开了她的泡泡幻梦,刀柄回转之中敲在了她的额前,让她闷哼了声便倒了下去,而后回到了从轿子中伸出的一只苍白的手上。
与此同时,碧波一般的刀光彻底斩碎了那一片青云,一道黑影从青云之中摔在了地上,彻底没有了声息。
时年回头,正看见轿子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把红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