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刘副军长闻听老先生病情好转,亲自驱车来到桥庄村探视,屈老先生看刘副军长来了,兴致极高,询问全县罂粟铲除进展得怎样?
刘副军长安慰老先生精心养病,其他都不用去想。可是屈老先生壮心不已,一定要刘副军长用汽车拉上他到外边走走转转看看。刘副军长知道年纪大的人都有些执拗,他沿路也看到老百姓种植的罂粟没有铲除干净,担心屈老先生看见实情以后容易激动,所以迟疑着,用其他话搪塞,说外边风大,担心老先生身体难以承受。
屈老先生慨然一笑,对刘副军长说:“我知道彻底铲除罂粟并不容易,我只是想看看,我们这次铲除罂粟的行动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
刘副军长不想拂了老先生的心意,亲自服侍老先生穿好,把老先生扶上汽车,十二能也坐在老先生身旁,两位同窗沿着黄土高原的山村土路隔着玻璃窗子遥望,看见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罂粟花儿仍然在风中摇曳,屈老先生紧闭着嘴,咯嘣一声,把嘴里仅剩的一颗门牙咬断,紧接着头一歪,身子倒在十二能的怀里,溘然长逝。
凤栖塬上一颗璀璨的明星陨落了,整个凤栖塬沉浸的悲痛之中。老先生生前有言在先,不准举行任何形式的丧葬仪式,一副薄棺,挖一个深坑埋掉了事。可是子孙们还是没有按照老先生的遗愿办事,尽管那丧葬仪式简朴,但是非常隆重,老人下葬那天,桥庄村来了一万多四乡八邻的百姓为老人送行。
埋了屈克胜老先生以后,十二能回到家里,感叹世风日下,情绪低落,辞退了所有的私塾学生,整日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这天,满香来探望老爹爹,看老爹爹躺进躺椅里闭目假寐,满香坐在老人面前凝视良久,看老人已似风前残烛,不禁掉下一串泪珠。她有一个心愿,就是想把大儿子怀仁留在身边,不愿意再让儿子去南京谋事,这心事已经憋在心里许久,眼看着儿子归期将近,必须跟老爹爹商议。
十二能恍惚中听到身边有人抽泣,微启双眼,看见女儿满香,他坐起来,感觉诧异,问女儿:“你哭啥”?
满香一边抹泪一边说:“想不到爹爹老成这样”。
十二能朗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幽默:“我的女儿都五十多岁了,我能不老?不过老爹我能吃能睡,一辈子不知道吃药,只是屈老先生作古以后,心里感觉疲惫。就拿这次铲除罂粟来说,感觉中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敷衍我们两个老头,连刘副军长在内,好像大家对铲除罂粟并不热心”。
一只苍蝇落在老爹爹脸上,满香伸手把苍蝇赶跑,破涕为笑:“爹呀,我真替你高兴,你终于能看出一点门道,屈克胜老先生一生忧国忧民,你猜别人咋看?有人说他迂腐”。
老爹爹坐不住了,一下子从躺椅上跃起,伸出骨瘦嶙峋的胳膊,像要跟谁打架,对着自己的女儿吼道:“不准诬蔑屈老先生”!
满香开心了,她就喜欢看爹爹激动,老爹爹一激动就显出了原型,一辈子刚直不阿,到老来仍然不改初衷。她把爹爹扶得重新躺下,然后才说:“咱不说那些,说咱自己屋子里的事情,我跟明秋商量过,想把怀仁留在身边,我们年龄也大了,还要照顾你们,能否在凤栖县里为怀仁安排一点公务”?
如果在以往,屈发祥老先生绝对会一口拒绝。可是现在,他看女儿的皱褶已经爬上了脸颊。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必须有一个孩子留在家里,他思忖半天,问女儿:“满香,你有没有征询过怀仁的意见,怀仁是啥想法”?
满香对老爹爹也不想隐瞒:“我跟明秋商量,想给怀仁结婚,靠媳妇把他拴在家里”。
十二能有些犹豫:“现今的年轻人我知道,自己看不上的女子绝对不娶,咱们可不要在孩子的婚姻问题上再闹出笑话,再说啦,怀仁听说在南京干得不错,你们这样一来岂不影响了孩子的前程”?
满香说:“好像这几天从南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不妙,上海战事吃紧,南京政府准备迁都,志田经常来我家跟怀仁商谈时局,两个年轻人犹豫着,归期未定”。
这一次老爹爹再没有激动,而是低头思考半天,抬起头来时有点茫然,他看着雕梁画栋的老屋,喟然一声长叹:“苍天,谁来拯救我中华锦绣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