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焕生虽然不愿意让妈妈一个人回凤栖,但是也没有办法阻止,老婆子抱了一个包裹独自来到歪脖树下,正好看见几辆进城的汽车,赶紧拿出一枚银元举起手来晃晃,汽车开到老婆子面前戛然停下,老婆子坐进汽车里摇摇晃晃,沿路吐了几回,还好,头脑始终清醒。汽车开到东城门口,老婆子下车,在护城河边坐了一会儿,然后进城,城门口检查的士兵都没有问一声老婆子进城干啥。
常有理老婆吃了米寡妇几个包子,喝了一碗米寡妇专门为老婆子做的拌汤,倒头就睡在米寡妇的炕上,一觉醒来时天已经漆黑,听见东北城门角城隍庙打更的钟声。
老婆子坐起来,感觉中岁月悠悠,仿佛是在昨天,一乘轿子把张姓女子从瓦沟镇抬进了凤栖城,即将依附终身的女婿是个啥样,张姓女子还没有见过,头上的盖头被一个陌生小伙子掀起,女孩子看了面前的小伙子一眼,立刻羞涩地扭过头。那一夜镌刻在心里的印痕至死都不会磨灭,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经历了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刻,犁铧插进土地的瞬间,那种疼痛搅合着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人回味一生。从此后没有人记得张姓女子的闺名,张姓女子被冠冕堂皇地冠以常有理老婆的头衔,一晃几十年,人亡物在,形单影只,故乡成了他乡,看米寡妇在身边睡得正酣,心里反而有一种客居他乡的感觉。
米寡妇睡到后半夜就得起来,拌包子馅儿,发面,卖包子可不是个轻松活儿,靠一身苦力挣钱。常有理老婆卖了一辈子包子,甘苦自心知,虽然是人家租住的房子,常有理老婆也很自觉,跟米寡妇一起起来,帮助米寡妇干活,看得出米寡妇非常感激,老说:“婶子不要把你累着。”
吃过早饭老婆子显得非常犹豫,她该不该去见见地不平?老婆子挨了常有理一辈子的骂,常有理虽然对老婆忠诚却有一种大丈夫的霸道,骂人成了习惯,老婆子听不见老头子骂她反而感觉稀罕。邓金元却不同,说话总是慢声细语,老婆子跟邓金元在一起的几个月时间当真觅回了做女人的尊严,感觉到天宽地宽心底宽。
老婆子思虑了许久,终于把老脸一抹,这把年纪了还顾忌个什么!来凤栖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地不平,那老东西腿中间的棒棒子能戳到人的心里头,想办法把老家伙骗到郭宇村,就说孙子想爷爷,邓金元的儿子和媳妇以及孙子都在郭宇村给疙瘩干活。
老婆子拿着邓金元的一双破鞋,那双鞋成为跟邓金元见面的敲门砖,敲开邓金元家的屋门,邓金元不在家,邓金元的老婆一个人在,两个老婆坐在一起就像姐妹俩,基本上都是提上墨斗子无法下线的那种(方言,形容人长得难看)。常有理老婆拿出一双鞋,说这是邓金元丢下的。邓金元老婆马上抓住把柄:“邓金元的鞋怎么能丢到你的炕头?”
老婆子心里有鬼,说话就显得支吾,不过停一会儿常有理的老婆又笑了:“看你——大妹子不放心是不?其实这没有啥,我们就在一个院子住着,不信你到那里看看,院子里还有我的女儿女婿,还有金童玉女一对小夫妻。”
邓金元老婆也会说话:“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啥?那老头子一辈子不会寻花问柳,就是苦了自己,不花心的男人很少,我到希望地不平也开一次荤。”
常有理老婆有点后悔,这把年纪了让地不平老婆拾刷(方言,相当于调侃)为甚?老婆子勉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走,邓金元老婆假惺惺地留常有理老婆吃饭,常有理老婆说:“我有吃饭的地方,我的家也在凤栖。”
邓金元老婆坐在炕上没动,说声:“不送了。”
常有理老婆一个人出门,正好碰见邓金元刚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