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梦游了一夜,脑海里总也驱逐不去转马沟煤矿鬼子们杀人时那血淋淋的场面。青头早晨睁开眼,明亮的太阳从窗子外挤进屋子,弄不清此地何地、今晨何时,失忆的大脑找不到链接的支点。猛然间看见三个孩子坐在青头的旁边,稚嫩的口腔含混不清地喊着:“爷爷——”
记忆的碎片在聚拢、链接,终于觅回了一些失散的记忆。回家了!回到了昼思夜想的家!五十岁的青头不会有文人墨客那种百感交集,只是感觉肚子酸酸滴,想哭。看老婆张凤和两个女儿在地上忙活,屋子里收拾得跟他走时一样,纤尘不染。这是张凤(蜇驴蜂)的特点,常年衣服穿得整洁,头发梳得油光,任何时候身上看不到一处污点。
青头没有儿子,炕上的三个孩子肯定都是外孙!孩子们没有见过青头,认生,又感觉好奇,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么一个爷爷?
眼睛有点模糊,紧接着便有泪水流出。难为你了,张凤!你替青头守着这个家,守着青头一生中唯一牵挂的地方。感激这个词儿已经显得乏力,剩下的岁月青头决心弥补,弥补这八年时间欠下老婆的所有!
两个小伙子进来,屋子立刻显得狭窄,看样子好像是弟兄俩,八年不在家,青头不敢造次。看小伙子给地上铺一只褡裢,紧接着跪下面朝青头磕头,口称青头为大大(爹爹):“大大,我俩是你老人家的女婿,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青头裹着被子坐起来,感觉中有点头晕,好像身上轻飘飘,嘴张了张,口里涩涩地,说:“孩子,你们起来吧”。
蜇驴蜂拿出了青头在家时穿得衫裤,放在炕头,八年了,还叠放的那么整齐,那么干净。看样子蜇驴蜂知道青头总有一天会回来,把青头在家时常穿的几件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存放在柜子里,就等着青头回来的这一天。
人对人的感情往往显现在细微,青头被感动了,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和蜇驴蜂的过去……尽管那些回忆并不完整,可是令人久久地回味。孩子们都在地上站着,五十岁的青头突然感觉羞涩,他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慢慢地穿衣。衣服穿好了,青头想小解,下炕时有点头晕。两个女婿赶紧把岳父扶住,院子里的阳光刺眼,青头突然对着万里晴空大喊:“回来了,我他娘的终于活着回来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正吃饭时疙瘩进来,提一瓶好酒,把瓶盖子用牙齿咬开,也不上炕,站在地上。蜇驴蜂家没有酒杯,文爱拿来两只碗,疙瘩给碗里倒了一些酒,然后跟青头碰杯。碰完杯后抹抹嘴,说出的话也很直白:“青头,咱们是邻居,穿开裆裤一起玩大。兄弟叮咛老哥一句,发生过的往事不是某个人的过错,还是我昨天说的那句话,郭宇村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老哥你都应该接受。”
容不得青头再问什么,疙瘩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面对青头抱拳:“过几天你们三个老哥身体完全恢复过来,疙瘩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青头弄不明白疙瘩说此话的意思,用眼睛看了看张凤。蜇驴蜂脸颊微红,说话含混其辞:“掌柜的,纸里包不住火,有些事我会慢慢地告诉你。”
吃完饭两个女儿女婿都去割烟,屋子里只剩下老俩口和三个小孩。大一点的男孩突然把张凤叫“娘。”让青头心里为之一惊,看来吃早饭时疙瘩叮咛的话里有话,青头心里涌出的不光是疑惑,还有一种酸楚。
不过疙瘩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刚刚回家的青头没有立刻对蜇驴蜂表示质疑,还是让这种重逢的感觉多保持一段时间,不论这个社会怎样污浊不堪,青头希望他的媳妇纯真。
可是这种和谐很快就被张凤打破,夫妻俩对坐,张凤摸了摸大一点的男孩的头,说得自然而平静:“青头,刚才,疙瘩已经把话说得非常直白,我想长疼不如短疼,索性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个男孩,是你走后,我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混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