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想说的,要说快说,别磨蹭。”侩子手不耐烦地擦拭着大刀,翻来覆去的刀面倒映着周遭的惨白。
阴沉的天幕下,大雪朔寒,肃杀凌厉,满目生凛。
跪在行刑场上的那人面容苍白,身形枯瘦。身上穿的几块破布已经被磨得七零八落。腊月的砭骨凛风中,他跪在刀前,摇摇欲坠。
手腕和脚腕都被镣铐硌出了深红色的印子,背上的鞭痕与划痕一道叠着一道,已经难以分清新旧。头发凌乱地散落着,脸上的鞭痕还渗着血,却都遮挡不住他脸上那肆意溢出的英气。
飘雪夹杂着已经凝固的血,重重的压着他的眼帘,沉的他睁不开眼,睫帘微颤。他仿佛全然听不见台下人的窃窃私语,只听得那身上刑鞭处伤口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空中迅速划过,然后落在雪里,企图用残余的温度融化冰雪,却最终与雪一起凝固。
面前白皑皑的雪漫无边际,与其上沾染的片片血红交映,显得愈发刺眼。
行刑场下聚集的人们打着哆嗦,把衣服裹了又裹,反复搓着手,嘴里叽叽咕咕地抱怨着。
“问他话也不理,一声不吭,不会是已经冻死了吧”
“你看他,呼吸连热气都不冒,真是像个活死人一样”
“就是啊,也不知道还在等什么,再不下刀我得回去加件衣裳了”
“再等等吧,不亲眼看着这叛徒人头落地我可不安心!”
“是啊,可不就等着这一刻给我们衍城报仇了!”
人群中挤进来了一个小个子书生,穿着两件薄薄的单衣,嘴唇冻得发紫,哆哆嗦嗦问道:“各位,请问上面那是谁?他犯了何罪?”
“你哪来的?他都不知道?叛国贼北奚啊!”
“当初衍河之战,若不是他开城门,那嵁山族哪能赢?衍城哪会被屠城?三万人的性命啊!”
“据说,当日他放那嵁山萧贼进城后,便眼睁睁地看着萧贼在衍城内大开杀戒,眼皮都没眨一下!”
场下越来越躁动不安。
“我北奚一世,对得起苍生,对得起自己,不曾有愧,已然无憾。”
见台上之人竟铿锵有力地说出话,场下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而来的,却是比先前更躁动的声音。
台下众人瞬间被激怒,由先前的小声私语变成破口大骂。
“我呸!你还好意思说你为苍生?”
“北奚你真是厚颜无耻,你这种人就活该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十恶不赦的叛国狗贼,不挫骨扬灰不足以平民愤!”
“你勾结敌军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是这个下场吧!赶快杀了这个叛徒,为衍城报仇!”
场下众人似是忘却了寒冷,听上去义正言辞的咒骂声皆抑扬顿挫,此起披伏。而场上之人却浑然不动,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候。
七年前。
临近初春,晴风破冻,柳眼眉腮。
林府里的婢女们正忙着布羹菜置碗筷。
“奚儿,川儿,快别闹了,来用晚饭了。”一位着璞玉色华衣的夫人从屋里走出,朝着院子这边笑着,颇有些黛眉醇浓染春烟的容姿。
北奚听闻便伸着脖颈问道:“颜夫人,难得林叔叔今天回的这般早,可有什么好吃的?”
林川搁下笔,小心放下书,负手徐徐走来。他身形欣长,身着一袭青袍,手着一把纸扇,看见北奚在院子里逗鸟,冷俊的脸上瞬间溢满了笑容,摇摇头道:“北奚,吃饭了,快别不务正业了。”
北奚笑着回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万物皆有灵,万物皆相通。逗鸟可是一门学问。”说着便转了身,一身银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北奚自幼个头就很小,但是习武一点不输一起习武的大个头。正午的阳光洒满他的肩头,一张十分秀气的脸上溢满了英气。
颜氏见两位公子都来了,又笑着道:“今儿厨房专门去西街的铺子买了荷花酥和橘糖糕,你俩最爱吃的。”
北奚听闻二话不说抬腿就坐下了,心里开始想着先吃哪道菜。
林川在一旁的盆里洗了洗手,水滴挂在这双白皙纤长的手上,晶莹剔透。他稍卷袖口,徐徐坐下。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带着笑意看向北奚:“别人都还没落座呢,你怎地就开始这般狼吞虎咽”
“哎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礼仪都是表面上的,我可是要成大事的人。”北奚笑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鱼羹在林川碗里,“这可是今天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鲜鱼,肉质软嫩,入口即化。快,你快尝尝!”
林川轻轻拿起汤匙,低眉颔首道:“好啦,我这就吃”
北奚睁大眼睛看着林川吃下那勺鱼羹,“怎么样,我是不是没有骗你,这鱼肉是不是甚是鲜嫩?”
“是,自然是。就是尚有些烫嘴,你要慢些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