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樨妃(1 / 2)

 “菊初南的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暴人库里唯一的一棵树下,苏嬷嬷交给如意一把叫人眼熟的小阮。

重新得到那把自己从斋宫寻得并修好的小阮,如意有点诧异,摸着一根根熟悉的丝弦,想起了斋宫的一人一物,她眼神黯淡下去。从拿走这阮的少监手中再把小阮要回来,万不是苏嬷嬷要提醒一下如意,曾经做错过的无可挽回的事情?

自己信誓旦旦说过要常回斋宫,去看看那些可怜的老人们,可事实上她是弃信了。

弦声婉转凄迷,如意信手一曲《离殇》,仿佛回到了离开千叠楼的那一天,五指飞舞,指尖弦轻颤,小阮发出若当心强划的裂帛断弦之声,胜似哀号。

枯槁残树下,倚着败黑色的树干,脸色微变的苏嬷嬷很细致,甚至细致到了入微地步,去观察如意简简单单的十指。

苏嬷嬷说,这棵暴人库里唯一的树,乃当年她种下的,这个当年,是二十年前的事。

如意跟苏嬷嬷说过,这棵树之所以如此,是树根下有害虫为祸,只要想办法除去了土壤之下啃噬根系的害虫,树自然会恢复生机,暴人库也不至于看起来如何荒芜凄凉。

但当时苏嬷嬷只是冷冷哼一下,说这暴人库,根本不需要什么生机。

残破小阮不如千叠楼里的好琴,《离殇》有一个复杂难弹的谱,只见如意两手伸到阮腹面,以一种很奇异的指法去触碰根根弦丝,捻弹抹擦,空中全是一个个虚影,似急雨打芭蕉,船桨击灯影。半响,苏嬷嬷眸子底下的精光越加盛。弹罢后苏嬷嬷执起如意一双手,摸数出上面大大小小的老茧。千叠楼里有用于消除这些难看老茧的珍贵膏药。楼里教导琴艺的师傅也不怕徒弟留下一双粗糙一点的手,如意手上的老茧留到她正式出师地那一天,就会被全部消去,换回光洁滑腻的肌肤。指腹,掌骨根处,苏嬷嬷一眼就辨出这些老茧分布在位置。虽然有些厚茧是如意制作金银饰物做手艺的时候落下的,但很明显,她一双手上最厚最老的那些茧子,都是她弹琴留下,若也是懂琴艺之人,细心的话,甚至能透过如意地双手一些关键处,多少猜出如意那独特的指法。

然后苏嬷嬷淡淡地问出了开头这句话。

她问。楼主柳怡宴是个怎么样地人。

意料之中。如意被问到这个问题。

张了张嘴。犹豫好一会儿。把想涌出喉头地各种赞美之词全数又咽回去——当你太尊敬与仰慕一个人。你会发现找不到任何一种形容去描述。既然形容不好。又何必去形容。大千世界里。你知晓有这样一个人。你毕生地努力。都不过为能站到她地身旁一个小小地位置上。

于是如意摇了摇头。希望嬷嬷懂得她眼中地信仰。

“你师傅送你进宫来送死。身为楼主地不加以阻止。你还依旧尊敬这样一位人。真是愚蠢。”苏嬷嬷把元宝蜡烛摆好在面前。燃烧地纸屑。黑色地残灰被火吹到半空。是今日从如意口中才知晓。再过几天就是菊初南地忌日。可这元宝蜡烛却是准备了十几年。就等这一日似地。苏嬷嬷面无表情地往火里抛冥纸。宫中禁私自拜祭死去地人。但没人会特意到暴人库来看看。去找一个暴人库将死之罪人地麻烦。要弄死暴人库里地人。对很多人来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没有利益地事情。宫中地人也懒得去做。

两个后宫中最卑贱地宫人。沉默地跪下。膝盖沾满土壤。这样光明正大地在祭拜故人。

苏嬷嬷手边的冥纸被分成完整的两大叠,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先拿起一叠烧。让如意也伸手来,给了如意一些。“知道自己地孩子被人这样盲目地仰慕着。菊初南死得不冤,按她的性格,在九泉之下早笑得得意。”

仿佛想象到九泉之下那个绝世女子的那份天下我有的气概,苏嬷嬷语气放柔了。

苏嬷嬷在祭拜菊初南,如意她沉默一会儿,把白色的如意结从信封里拿出来,放入火堆,看着它化成为飞灰,送给了泉下那位她不知道该恨还是该爱的人。

点点头,苏嬷嬷开始烧起另一叠雪白的冥纸,一片片。

“这些年只有我一个人祭拜死去的樨妃,现在多了一个你,还多了一个菊初南,泉下的樨妃总算不太孤独。”

如意递出去地手停在半空,苏嬷嬷瞥一眼,伸出老手用力一拍,才让发怔的如意松开手中掐紧的快燃烧上手指来的冥纸。

原来苏嬷嬷准备好的元宝蜡烛,不是为菊初南,而是为那一位传说中的樨妃。

如意抿紧唇,贝齿紧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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