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初南(下)(1 / 2)

 皇帝?他日理万机,劳心怛怛,夙夜地关心着江山社稷,他疏忽于照顾后宫,然后倏然痛失爱妃……

多么可怜可叹的好皇帝!

为了回忆死去的樨妃,他保留念樨殿一物一景,日日守着后院那棵老树,跟与乐正氏皇后两夫妻成宿敌,至于十几年来,两人能平静交谈的次数寥寥可数。

多么痴心专情的男儿!

当初如意误闯念樨殿后院,看到那个迟暮老人靠着伴他走过大半生的旧椅,一个人静静地坐于老树之下,眉目间残留着岁月无情的痕迹,深的浅的,昭示那日渐衰老的躯体中已经消离的精力,像疲惫夕阳,从指尖到臂膀渗透了悲凉。

岁月变嬗,后来如意也慢慢知晓了,念樨殿里的那位疲惫老人,就是痛失爱妃,拖着给百病纠缠的身体常独自孤身在荒凉枯寂的后院,宁愿对景思人的当今南江皇帝,皇太子李靖皓的父王,瑞宁宫皇后娘娘执着了一生的……那个男人。

现在,这位老人为数众多的身份中,还有多了一个,就是,他乃菊初南曾经爱恋过的人。

青青子衿,悠悠其心。是的,他无能软弱,皇族李氏被名为乐正氏这只贪婪饕餮,蚕食去了几乎半壁江山,被分离去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他这个最无能的南江皇帝,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忧郁愁痛淤积于腹中,酝酿出他一日不如一日的健康。或许当初他从先皇手中接过皇位地时候,曾经心有鸿鹄大志。想过扫除南江靡靡之气,铸造个更强大更广阔的南江国。或许他可以是个好皇帝,朝中站立的都是能臣强吏,倘若他够振作,持毅力去跟乐正氏拉扯几十年,或许那场大旱就不会夺去南江这么多百姓的性命,或许,当如意附身到七岁女孩舒玉儿身上的时候。张开眼看到的,又会是另一番不同于衰败残破的光景。

是的,南江百姓已经记不得,这位仍在位地皇帝。到底为南江做过什么,看到一年复一年的灾害,看到贪官污吏横行,看到自家孩儿被饿死磨死,在他们心中。皇帝的面目越发模糊不清,最终消弭于无。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全身心寄希望于那个传说中德高仁厚的皇太子,焦心等待着这位可能也许会是好皇帝地皇太子早日登位,甚至……恨不得老皇帝快点薨死。

这位登基当年改年号为单字“乐”,就坐在那高高龙椅之上,守着江山俯视众生。半生再无任何建树的皇帝。

活得辛苦窝囊,还像个乐正氏的傀儡。知其者谓其心忧,不知其者。谓去何求。

人们所以都悄悄地这样评论这位老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然而今时今日。南江国皇宫中。暴人库里。清楚知晓当年全部事情地苏嬷嬷。尖声冷笑几下。一语道破这个弥天大谎。

“当年这位皇帝弑杀自己亲兄弟。才登上龙椅。他稍施手段。就蒙骗了全天下地人。”

“这种男人。会软弱如斯?痴情如斯?”

“当年大火烧起来地时候。他在哪里?”

“最后菊她。为什么会自杀堕楼?”

揭开历史平和温情的面皮,里面血淋淋,全是狰狞恐怖的笑,残忍真实得叫人不忍卒睹。

“生得皇太子那种儿子,取得瑞宁宫那位这种妻,旁人还一直相信他是南江最痴情可怜的皇帝,讽刺讽刺。”

仿佛又记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位年纪轻轻初登皇位的皇帝,当时锦绣烟华,满堂歌舞,辉煌热闹,一袭金灿龙袍端坐宴上,他眉宇间的浑朴,更胜月光清辉。

一个披着羊皮的家伙。

而喜筵当时,名叫苏筱颐地青涩乐子,只是恭顺地站在两位新进宫的秀女身后,霎时万分惊诧地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就好奇地抬起了头,然后注意到了这个日后被她贴上胆大包天标签地好姐妹,菊初南。清冽如薄冰的声线,如此轻声细语下一个独断评价,身穿秀女宫装,髻坠宝钗袖生冷香,身旁还坐着温文女孩,那个姓菊地少女冷漠地扔一粒葡萄入口,托着下巴慢慢挪开视线,望着高位上那个男子,嘴角噙一抹淡而无味的微笑。

“没有樨妃地被害,他怎么好找理由,疏离皇后,不叫乐正氏一族监视。”

“没有二十多年的那场大火,他怎么能借口缅怀爱妃,在念樨殿里瞒着皇后与皇太后,一手教导出那位仁厚谦和地皇太子。”

“在他的安排中,再不出五十年,乐正氏这个寄宿皇室之中的毒瘤就会被完整剔除,南江国的江山,在他的子孙万代后,会越加繁华昌盛。”

“用区区几个女子性命,换来江山的稳定皇权的统一,他这般精明的人,怎么不懂选择。”

当年那个名叫苏筱颐的乐子,本身就是个思想怪异的奇葩,也难怪后来能跟菊初南这种另类交上了朋友。在她心中,除了她所在乎的朋友亲人,其他人都不过都是依仗权势,才强迫得到她的貌似恭顺——权势么,风水轮流转,总会流转到别人手头,而这个别人,人人都有资格当。在这个思想独特的教坊乐子认为中,像坐拥天下的皇帝,像母仪天下的皇后或又是皇太后,抑或皇太子,都不值得她丝毫尊重。更何况,如今这些贵不可言的人物,都伤害了她的一生挚友。

而二十多年后,老成了苏嬷嬷的当年乐子,面多故人朋友的接班传人,以不改地阴沉犀利。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般悲戚说道。

“菊她生平最错的,就是爱上这个男人。”

惊雷震耳,晴空霹雳响彻云霄,怎是这般如斯,如意被警钟敲醒,竟愕然张口无言。

“菊的孩子给你一个锦囊,里面再给你一个陶笛。你可知用意?”

痴痴地摇头,如意如泥雕木偶。

“那个陶笛,”苏嬷嬷也不去收拾散落一地的妆奁瓶罐,散粉碎彩。只是拂袖负手而立,神情专注地告诉如意。“那个陶笛,是当年樨妃诞下公主,我和菊她一起亲手为小公主烧制的小玩意,菊她带小公主出宫的时候。也顺便把这个有意义的东西一并带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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